我以前沒有想過，自己心里是否有一棵偉岸的樹支撐著我的精神，郁郁蔥蔥地罩住我生命的天空。但我常常會想起故鄉那滿山的樹，一棵一棵挺拔地屹立在熱氣騰騰的土地上。年年歲歲，世世代代。隨著時間而生，伴著時間而蒼老。
爸爸常常這樣對我說，要活得像山上的樹那樣。我一直不明白這句話里所隱藏的內涵，只是每當用心地注視著一棵樹的時候，我發覺樹的某些東西游進了我的血脈，使我有種向上奔跑的沖動。這種沖動的奔跑，甚至沒有目的，沒有方向。而這種感覺仿佛驗證著我前十幾年來我所知道和經歷的人生，始終是懵懵懂懂的，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這么多年來，我忘了自己是怎么走過來的，或許是看樹看過來的吧。我一直沒有忘記爸爸對我說的要活得像樹那樣，我竭盡自己的智慧搜尋著話里的深刻，搜尋著樹的身體里隱藏的秘密。
童年的天空是純純的藍色，時而潔白的云朵把天空映襯得格外明亮。飛鳥閃過屋頂，撲翅的聲音清脆悅耳。
在那樣的日子里，我們卻舉家外遷，而后來發生的事情就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期。像電視劇里那樣起起伏伏的故事，居然在我現實的生活中上演，一陣陣驚濤駭浪幾乎淹沒了我們整個家庭。久經疲憊和創傷，父子三人登上緩行的列車回到了家鄉。
回來之后，我與爸爸到荒蕪了很久的地里栽了一排排的樹，用于柴禾，也預備著修葺房屋所用。
爸爸說，把坑挖得深些，把土塞牢了。根深才能葉茂，土滿才能枝壯。
我抬頭望望純藍的天空，心里有些隱隱的難過，我感慨新栽下的樹是否能入人所愿，根深葉茂枝壯，也感慨著自身。
一陣風吹來，新的栽樹苗在風中搖曳著柔弱的軀體。
當晚風雨大作，我的心一下子很緊。翻身起床，默默地看屋頂上的水嘩嘩地流。第二天，大雨剛停，我就急急地跑去看那些經歷了風雨的樹，發現它們竟然驕傲地直著身軀，返青的葉倔強地望著純藍的天空。
乍暖還寒的春風，是鞭策，也是禮贊。至此，我開始明白一些所謂的生活，所謂的人生。
后來我和爸爸的生活也總是過得起起伏伏，坎坎坷坷，一次次的跌倒，又一次次的爬起來，從來沒有屈服。爸爸看到我就充滿希望，我想到那些樹就充滿力量。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我們都堅持了下來。像那暴風雨中斜翅橫穿的海燕，從不放棄，從不埋怨，仿佛這就是生命的全部意義。
一年又一年，當初栽下的小樹苗，已經長得很高很粗。枝葉茁壯而青翠，在滋養它的土地上深深淺淺地灑下一片片綠蔭。
有一次，爸爸用蒼老的手撫摸著粗糙的樹皮，用深邃的眼光看著我說，它長高了，你也長高了。我的心驀然間剛到略略的震動，一下子想起了爸爸對我說過的要活得像樹那樣。
我像樹嗎？我也用手去撫摸那樹皮，感到里面有些溫熱的液體在逐漸沸騰，感到樹的年輪正一種狂熱的方式在轉動。
我像樹嗎？無人能回答，包括我自己。但我還是能隱約地感到我的心中已經有了樹的影子，在忙忙碌碌的塵世中露出卑微的姿勢，用一雙肯定的眼睛注視著這個世界。
終于發現自己為什么會從在挫折面前顯示出軟弱的表情，過渡到遇到困難時緊緊地握緊拳頭。
在安靜的時刻，我會慢慢清點過去的林林總總。把快樂的念珠放在太陽底下翻曬，散發出迷人的清香；把煩惱的小球埋在樹的根部，讓它分解后化作樹向上生長的營養。
今天是植樹節，很多年已經沒有植樹了。
有很多的樹在風雨中精神抖擻。我微閉雙眼，回到自己心靈的領地，在那里鄭重地植上一棵信念之樹，用自己不斷成長的經歷澆灌它，讓它蓊郁，讓它支撐我的精神，罩住我生命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