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75鼠貓同人:雪霽(三)

12月更的,忘記轉到簡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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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的靈堂設在開封府,與他并立的靈位還有十幾個,都是在襄陽一戰中死義的公門精銳和江湖英杰,靈前的白燭祭香晝夜不熄,升騰的煙將屋頂梁下染出一片枯暗的黑色。吊客絡繹不絕登門,上至皇親顯貴,下至升斗小民,都抱了一腔敬意與懷悼,從開封府的正門走進靈堂,為亡者上一炷香。

門庭冷落已成故事,開封府因這些往來的吊客,漸漸成為京師中任誰也無法忽視的存在,敞開的朱紅色府門,像鮮血染就的重重壓力,迫得朝堂上下的人心都沉甸甸的,襄陽王尚在收監,開封府的立場就已如此不屑掩飾。

盧方怔怔坐在堂下,聽著死者親眷與吊客們的哭聲,心像被生生挖空一塊。

白玉堂的骨灰早在三日前就送抵了開封,五個兄弟歷經劫難,終于隔著陰陽再聚,彼此梗在喉嚨里多時的勸慰還沒說出口,視線輕輕一碰,就都不約而同落下淚來。

在那場悲痛的重聚里,唯有白玉堂是安靜的,一點抗拒都無地聽著四位兄長教訓,給人空前的乖順感,但盧方卻深知這乖順的虛假,如果那好惹禍的家伙當真這么聽話了,又哪里會拋下兄長們孤零零死在前頭。

目光從靈前投向門口,外間的日光在靈堂里投下金黃的光線,卻吝于施舍一點溫度,仍是冰冰冷冷的,盧方眼前一陣恍惚,隨之記起那場痛哭后兄弟們紛紛升起的念頭——

五弟已為趙氏朝廷捐了軀,縱是天大的恩情,他五鼠也還清了。


展昭是在七日后的正午回到開封的。

肅穆的祭儀告一段落,靈堂上的哭聲也暫時告歇,人潮退散之后,只剩下四鼠和滿供案冷冰冰的靈位,燭焰映著喪祭的白色,照出滿室陰郁的光。

有差役在門外輕聲向開封府臨時的護衛長馬漢匯報消息,言語間大致是展護衛回了府,正與王朝、趙虎等一起面見包大人陳述案情,談及襄陽王案諸事,可惜盟書未能尋回云云。

徐慶在靈前悶頭燒紙錢,那差役小心壓低的聲音對他們這些習武之人來說并無意義,他耐著性子聽了片刻,終是按捺不住心下的煩躁,悶哼一聲,將手中紙錢重重向銅盆里一擲,激起黑色的紙灰四下飄飛:“果真辭了官便是外人,這些細碎事有什么好瞞,偏要背著我們兄弟說。”

他這句聲音故意放得高了,于是門外的交談聲戛然而止,蔣平回頭瞥了一眼門扇,有些心虛,反手就將鵝毛扇拍在徐慶背上,低聲勸:“老三啊,你這又是發的哪門子脾氣,你又焉知人家背過我們說話,不是怕打擾咱們,惹你我心煩呢?”

徐慶黑著張臉,思路卻是不知琢磨到哪條歪道上去了:“是啊,他也知道我們會心煩。”

蔣平被噎了這句,只得嘆氣,再開口時,語氣已不似方才有耐性:“畢竟是我們先向包大人辭行的,開封府念在昔日同僚的情分上,不責怪我們逢難則退,已經足夠仁義了。”

他說著又轉回頭去,隔著門紗,正看見馬漢擺擺手讓方才那名差役退下,心情頗有些復雜,正是因為盧方等人在這關頭執意辭官,開封府無能人可用,包拯才只得將馬漢臨時推上護衛長的位置,主掌開封府一應事宜。

蔣平也知道,大哥堅持這個時候遞上辭呈,還轉著另外的念頭:若到了最后,襄陽王仍不能得一死罪,他們兄弟必不會坐視那種結果,到時候無論如何行動,都要與開封府的關系斷得干凈才好。

然而這些事,自己想得到,徐慶卻未必,蔣平提點一番的念頭在腦海里轉了幾轉,終于還是只余一聲嘆息:“我現在只想為五弟和這滿堂英烈討回公道,等襄陽王一死,開封府便再沒有什么欠我們的。”

——我們也不再欠開封府的,蔣平破罐子破摔地在心里想。

“開封府不欠,有人欠著。”徐慶今天似乎格外固執,咬牙低頭用力剪他的黃紙,月牙樣的碎屑飄了一地,其中幾片被火星燎著,打著旋兒燒到白玉堂的靈位底下熄滅。

蔣平一把抓住他,問:“誰欠著?”

徐慶不答,倒是旁邊的韓彰伸出手,將徐慶手里已剪得不成樣子的一沓黃紙扯出來,扔進跟前的火堆里:“我知道老三的意思,他不好說,就我來……哎呀別剪了,老五那么能耐,讓他在底下自己剪!”

“二哥?”

看徐慶終于扔下剪刀,韓彰吐一口氣坐在地上,這才話中有話地接過蔣平話頭:“兄弟們憑良心說,五弟平日里待那展小貓好不好?”

蔣平還疑惑怎么扯到展昭身上,就聽徐慶又重重哼一聲,顯然是韓彰的話說到了他心坎里,只得苦笑著答:“好,豈止是好,只怕比對我們這幾個老哥哥還要上心。”

說起白玉堂對展昭的關注,幾個人都是心情復雜,從前總盼著這五弟的性情能收斂些,后來卯上了圣上賜的御貓,又鬧得天上地下不得安寧,好容易在開封府領了御前護衛的執掌,老老實實做起了“白護衛”,四個哥哥還以為這位祖宗是終于收了心,知道在一件正經事上留意了,后來才知道,他仍是為的展昭,領了官職,也只是為了能更名正言順地找那御貓的麻煩,蔣平當時還笑他,逗貓逗出了一身官腥,等哪天這股玩勁兒下去,洗都洗不干凈。

白玉堂聽了只是笑,連聲“病夫”都不罵,照舊在開封府玩得風生水起,時日久了,盧方才先覺出不對。

雖然嘴上說是尋人家的麻煩,其實幫扶的意味更多些,展昭遇災遭難的時候,他會傻乎乎沖上前去擋,那人受了傷著了毒,倒比落在自己身上還要緊張,年節時被問得急了,才坦言是交定了展昭這個朋友。

那時陷空島對展昭的印象都極好,只道是五弟性情跳脫了二十年,終于遇著個穩重些的朋友能壓一壓,未曾想到有今日。

韓彰盯著銅盆中的黃紙慢慢焚成灰燼,眼底的怨痛卻漸漸浮上,他逐一掃視過幾位兄弟的面孔,沉聲接道:“但是,自從老五在襄陽出事,你們又有哪一個見他對此表現出過一點關心,掉過一滴眼淚?”

偌大的靈堂因這質問默了一默,蔣平恍惚著低下頭,仔細回想起來,竟似乎真的沒有。

襄陽城破后,巡按府之圍便解,幾人去君山迎白玉堂骨灰,展昭也一并去了,只是當時他們都沉浸在喪弟之痛中,無暇關顧展昭如何。

后來諸事安定,他們在巡按府為五弟設了靈堂,整座襄陽城無論官也好民也好,都來為白玉堂上過香,唯獨向來與他知己相稱的展昭,卻一次也沒有來吊唁過。

——這就是知己之交,連好友的死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的知己之交?

韓彰冷笑,越想越覺得五弟識人不清,將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視作知己,如今命隕襄陽,那人卻連當面祭拜都不肯,熊熊的火氣就著這股委屈的念頭直往腦子里沖,也不顧忌門外的人會聽見,憤憤道:“這么個忘恩負義的家伙,我有時都懷疑,他當初寬諒五弟就是為了息事寧人,如今沒了這絆子,更好!”

“好了,都閉嘴。”一直沉默的盧方忽然開口,試圖將這場越吵越歪的爭論在徹底離題前及時打住,“當時襄陽城才被攻破,事情都亂成一團,展昭身為開封府干吏,自然有許多事要忙,就算是先公后私,一時無暇顧及五弟,也不見得是什么大錯。”

徐慶卻驀地從火盆前抬起頭,兩只眼眶都是紅的,聲音更是壓抑中帶了哭腔:“大哥,你不知道,五弟的骨灰在襄陽停靈七日,整整七日啊!展昭他就是再忙,難道還能忙過顏大人?可顏大人就能每天來靈前看看咱們五弟,哪怕只燒一炷香,哪怕只站一站也好,可是我們坐了七日,都沒見那冷血的家伙肯在五弟的靈前露上一面,這還有什么好說的,他是不是根本忘了,五弟當初就是因為他才進的開封府——”

他這一句話還未說完,門外就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爭執聲,似乎是有誰想進門來,卻與門前守衛的衙役發生了摩擦,但再仔細聽,就發現那些衙役口中低聲喚的都是:“展大人。”

房門驟然大開,展昭蒼白著臉站在門口,午后的陽光從他身后斜斜照進一點在陰冷的靈堂里,屋內幾人迎著日光閉了閉眼,在那個瞬間忽然覺得,門前的展昭竟與開封府內外滿布的白幡同樣刺目。

展昭平靜的視線與徐慶在半空中相撞,然后聲音很低地,一字一句道:“我沒有忘。”

“抱歉,展昭來晚了。”


盧方第一個反應過來,展昭該是已經在門前站了有些時候,而守門的衙役之所以會生出阻攔的沖動,恐怕就是因為徐慶最后的那幾句被展昭聽了去,擔心他憤怒之余會與門內的四鼠產生摩擦。

然而展昭并沒有發怒,他的面上仍然帶著盧方等人難以理解的平靜,語氣也依舊平和,若非開口答了那一句,盧方甚至懷疑他只是恰好在這個時候走到門前,而他們兄弟幾人之前的對話,也全都被門扇上薄薄的一層絹布過濾干凈。

王朝和趙虎緊跟在展昭身后魚貫而入,面對堂上密匝匝排列整齊的靈位,都不約而同地流露出真實的悲傷情緒,趙虎更是在視線掃過白玉堂名字時,就忍不住教淚水糊了眼眶。

與他們外露的悲傷相比,展昭此時的平靜更近于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聯想到方才的爭論,盧方幾乎要對自己最初的立場懷疑起來——

他寧愿展昭進門后就與徐慶打上一架,最不濟也該反唇相譏,至少讓自己知道,他們的議論確實是刺痛過他的,白玉堂的情誼并未落空,而那七日所謂的“避而不見”,也不過是公事繁重造成的誤解而已。

至少不應該是這般,連一點點最基本的哀傷和悲憤的情緒都收拾得干干凈凈。

心中原本勉強維持平衡的秤桿倏然傾斜,怨屈的一端開始叫囂著增加重量,盧方甚至沒有余力再去掩飾自己的失望,出口的聲音也趨于僵冷:“展護衛既來了,就給五弟上一炷香吧。”

展昭頷首,然后帶著那種能將人逼瘋的平靜穩穩接過盧方顫抖著手遞過來的燃香,脊背挺得筆直,向面前書寫白玉堂名諱的靈位躬身拜下。

展昭的動作與他拜祭其他靈位時同樣的一絲不茍,盧方睜大眼睛試圖尋找到一點獨屬于白玉堂的動容,然而直到那幾支纖細的香插上祭鼎,他所期望的情緒波動都不曾出現。

那雙眼里甚至還帶一點空,虛落落不知憑依何處,哪怕他的人已經在白玉堂的靈位前停下腳步,但空茫的目光卻提醒眾人,他的注意力其實并未被眼前故人的名字所吸引。

可是為什么——

盧方有些艱難地想,明明是最要好的朋友,如今一個沒了,為什么另一個還能這樣冷漠地面對一切?

除非徐慶與韓彰所言皆是真的,除非當真是自己瞎了眼,看錯了人。

“盧大哥。”還是展昭溫和的聲音喚回他的神智。

視線重新聚焦在眼前的藍衣人身上,數月不見,展昭的樣貌并沒有多大變化,只是一向整潔的衣裳有些皺,皂靴和外衫下擺狼狽地濺了些泥點,顯然是辭了包拯就直接趕過來的,盧方微微皺眉,才要開口,那廂韓彰就已經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言辭格外尖銳地搶道:“怎么,展大人還有什么要向我們哥兒幾個吩咐的嗎?”

展昭不明所以地回頭,難得有些遲鈍地,沒能察覺到空氣中浮動的敵意,僅頓了一息,就仍按著原先的設想將話題小心地進行下去:“不敢,只是有些事須向諸位轉達。目前襄陽王一案已經移交大理寺,包大人有心為枉死的豪杰義士們討個公道,雖然不能直接干預,但也已具折封奏圣上。展某回京時,亦與大理寺的王大人同行,他……”

“展昭,我們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的。”

徐慶忽然從陰影里跳出來,幾步跨到展昭面前,毫不客氣地抻住他胸前的衣襟扯晃:“你難道不覺得該對我們兄弟說點什么,對五弟的在天之靈說點什么嗎?”

展昭被他晃得眼暈,怔怔對上徐慶近在咫尺的赤紅眼睛,一句“什么”還沒問出口,就被迅速趕上的王朝和蔣平等人強行分開。

“老三!”

“你們干什么——”

“等一下,”展昭抬手制止了暴怒著就要沖上前去的趙虎,謹慎地上前一步,用問詢的語氣試探道,“徐三哥?”

徐慶整個人還未從憤怒的情緒里脫出身來,胸膛因激烈的情緒波動急促起伏,嘴唇緊抿著,目中全是悲痛的恨意,被蔣平奮力箍在懷里,卻仍像一頭隨時會暴起傷人的猛獸:“展昭,你當我們是苦主嗎,跟那些案件里不幸遇難的死者親屬一樣,需要你用這些官話來搪塞,說些什么官府定會為你們主持公道的鬼話?

“我告訴你,我們兄弟已經不是朝廷的命官了,我們都是江湖上的好漢,縱使朝廷治不了襄陽王應得的罪,我們也一樣可以用自己的手去替天行道,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倒是你,展昭,你當真是吃了秤砣了嗎?五弟生前把你當成他最好的朋友,現在他沒了,你為什么不難過,為什么還能擺得出這樣一副公事公辦的臉孔?你說——”

“老三!”

“三哥!”

這番話一出口,陷空島與開封府的矛盾瞬間被搬上明面。展昭從突如其來的震驚里抬頭,這才發現無論是義憤填膺的徐慶也好,還是竭力勸阻沖突的蔣平也罷,每個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探求的光彩,那是一種本就不愿意相信,所以格外希望自己能將這些誅心的指責和妄測都用一個合情合理的答案推翻掉的渴求。

可是這個答案呵,展昭苦笑著垂下眼簾,他如何答得出。

徐慶所言并沒有錯,自己的確對白玉堂的不幸表現得過于冷漠,起初是因為抱有一線生機,不甘心接受那人從此在世上消失的現實,后來這點希望斷絕,當他再想回過頭去正視故友的死亡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揮不散意識中漂浮的虛幻感。

無論是面對那壇冰冷的骨灰,還是靈堂上的牌位,他都調動不起初聞噩耗時那種心痛如絞的感覺,仿佛這一切都只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里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無法感同身受,無法悲傷和哭,甚至現在,他想牽扯面部肌肉做出一個悲傷的表情,都忘了應該怎樣用力。

可是這些話,難道可以對四鼠說嗎?

恐怕這樣的解釋更像借口,展昭在心里搖頭,他可以給陷空島留一個無情之名,卻不能讓開封府背上一個薄待英烈、負義忘恩的罵名。

遲疑著抬眼,漸覺眼中的世界變得纖毫畢現,空中浮動的無數纖小茸毛和塵粒隔斷在自己與白玉堂的靈位之間,不住地翻滾漂移,他試圖看清靈位上亡人的名字,然而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定格在浮起的塵埃上,無根無系地飄。

展昭有些無措地搖頭,視線仍收不回,但熟悉的聲音卻得以順著氣息從唇齒間流出:“白玉堂,我們……”

就在這時,展昭左側的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僅僅一個分神的功夫,趙虎就從他的右手邊跨步而出,攔在展昭身前,回護的意圖顯而易見:“徐三爺,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

“白護衛殉職,開封府上下哪一個不難過?可‘難過’也不一定非要像徐爺你一樣,扯著脖子哭個天昏地暗、舉世皆知才算是難過了。你們難過是在臉上,展大人難過是在心里,我們日日跟在他身邊,難道還不如徐三爺你知道得清楚?”

展昭一個不留意,就已經攔不住趙虎與徐慶的交鋒,他有些懊惱地蹙眉,一種無法跟上事態發展的無力感迅速涌上靈臺,趙徐兩人的爭執還在耳畔嗡嗡地響,可即使他留了心,也依然聽不出二人究竟在吵些什么。

——不對,這很不對。

左手有些慌張地在袖下握緊,緊跟著就有人從背后悄悄扶住自己的手臂,耳畔傳來王朝刻意壓低的聲音,倒是比那些情緒激動的嘶吼更加清晰入耳:“展大哥,你沒事吧?”

方才趙虎的挺身回護,就是出自王朝授意,本來有展昭主持大局,這里是不需要他們兩人出頭的,但是一向心細的王朝卻發現展昭的狀態有些不好,這才暗示了趙虎出面,自己則扯動展昭的袖子,好讓趙虎能趁他分神的工夫,不動聲色地將其從爭執的風口浪尖替換下來。

借著趙虎身形的遮擋,展昭疲憊地合了合眼,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天庭沉漲,五感失衡,是精力衰殆的前兆,左拳才一放松又用力收緊,讓指甲在掌心刺出清晰的銳痛,好召回渙散多時的注意力。

直到耳中兩人的爭執聲又清晰回來,展昭才暗暗松一口氣,避開王朝的攙扶:“放心,我沒事。”

眼前趙虎與徐慶的爭執還在繼續——

“笑話,就算是難過在心,也沒見有哪一個連五弟的靈堂都刻意避了去。襄陽停靈七日,沒見你家展大人露上一面,城門送靈,也就他一人沒露半點影子,如今五弟回開封了,他避無可避了,這才板出張臭臉來見人,是不是誠心,難道他自己不清楚?”

“你們還有臉提這個,”趙虎瞬間火大,“若不是你們這群家伙只顧著哭,襄陽偌大的擔子何至于落到展大哥一人頭上,他忙前忙后搜查證據的時候,他拆了沖霄樓為白護衛報仇的時候,你們又在做甚么!”

“他那是在找盟書——”

徐慶猛地掙開兄弟的鉗縛,倒是沒有立即沖上前來動武,只梗著脖子,視線越過趙虎的肩膀,刀一樣釘在展昭身上:“還說什么為五弟報仇,五弟葬身沖霄樓的時候他怎么不去,襄陽城破的時候他怎么不去?偏偏要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沒有證物交差了,他才說報仇,但是這他娘的有個屁用!”

展昭震驚的視線與徐慶對上,才要出口的話又被一塊重石壓回原地。

那時候的自己,確實在刻意回避與白玉堂的死亡相關的一切信息,可他又不能言明,自己是在追查盟書的過程中才發現了那人可能生還的一點希望。自欺欺人的借口送到眼前,展昭幾乎連猶豫都沒有,就打開了銹死已久的任性閘門,連靈堂都不肯去,就想著哪一天把人尋回了,這些糊涂事就也都有了交代。

只是沒想到,花費這么多時日,仍是竹籃打水,落得空空。

當時瞞下了,現在就更沒有立場再提,趙虎也一直謹守著他的囑咐閉口不說一字,展昭寬慰之余,也澀得嘴里發苦,面上卻繃不住想扯開一個笑來,笑自己自作自受,也笑即使這個時候將事情抖出,也不會有人再相信了。

前幾天還在同沈仲元說,你不過是為了盟書罷了,怎么今天就換成自己?

那時候還無人質疑的關系,到了現在,居然只能以一張漠然的面孔聽人詰問:“你們真的是朋友嗎?”

很好笑,真的很好笑啊。

已然麻木多時的心像被寒冷的冰刺撬開一道裂縫,僵硬的外殼開始崩碎,露出一角柔軟的血肉來,散碎的記憶從膠著的腦海中抽離而出,展昭忽然憶起白玉堂生前風神煥發的樣子,那時他右手提著會仙樓的花雕酒壇,左手百無聊賴地扒他房檐上的瓦,笑容明朗燦爛:“怕什么,你就直接跟哥哥們說,咱們不是朋友,怎樣?”

然后自己答了什么,記不清了,就記得那人頰上帶著醺醉的紅,笑著湊近道:“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連朋友都不是的那種,唔……死敵,對頭,都隨你。”

“大哥也不會起疑,嗯?”

一片華麗的白忽然占據視野里的大部分空間,酒液在偏斜的壇口顫巍巍搖晃,終于還是落了幾滴在瓦上,那時他好像抱住了自己,是這樣的吧,安心的暖意透過衣料傳遞到身上,一向繃直的脊背也終于在這溫柔的輕擁里和軟下來。

“貓兒,別擔心。”耳邊的聲音認真而堅定,“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知道在人前以何種心情對我,就裝作……不在乎好了,冷漠一點,沒關系的,反正他們都知道,我是為了找你麻煩才進開封府的嘛。”

冷漠么。

展昭有些恍惚地移動著視線,眼前清晰的一切又漸漸模糊回來,是這樣的吧,身體先于意識地用白玉堂教他的冷漠筑起了殼,將那些傷人的情緒都隔絕在外面。

過往種種落在陷空島諸人眼中,也只是白玉堂如何對展昭好,而不是展昭對白玉堂的什么,一廂情愿不一定要得到回報,縱使哪天他們的事當真瞞不住,白玉堂也遠比展昭更肆意灑脫,這些后者背不起的擔子,他就奪了來遁入江湖,杯水入海,展昭也就還能繼續做他的御前護衛,兩兩相安。

那時想得這樣完美,如今卻成了作繭自縛,誰教他天生就比那白老鼠擅長克制自己的情緒,那人裝不出的,他能,就像這一回,連假裝都沒有,就已經亂真了,何況——

“他是不是根本忘了,五弟當初就是因為他才進的開封府!”

徐慶是哭。

“我是為了找你麻煩才進開封府的嘛。”

白玉堂是笑。

展昭站在原地,胸口忽然滯悶到難以呼吸,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自己呵,白玉堂才入了公門,被卷進一場又一場的危局里,最后丟了性命,而自己卻還堂而皇之地活著,這樣,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點?

明明……只是他一個人的錯。

鼎中的白煙歪斜著沖上頭頂,展昭怔怔地看著,忽然覺得這些指責也并不是那樣難以接受,耳邊一切嘈雜都歸了靜謐,睫毛以極微小的幅度顫動,混沌間也只有白玉堂的聲音一遍遍重復——

要冷漠。

白玉堂教他,要冷漠。


站在靈堂外的走廊上,展昭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以什么借口脫身出來的,只有無數錯亂的畫面在眼前匆匆閃現,有靈堂內四鼠的,也有怔愣在門前的馬漢的,甚至還有靈位上白玉堂的名字,一筆一劃都清晰得宛如刻進血脈里,時遠時近,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他們的嘴唇無聲翕動,自己卻聽不清說的是什么。

頭腦像是膠住了,無法思考,很清醒,又似很疲憊,邁出的步伐與往日里并沒有什么不同,但偶一個落腳又會覺得十分虛軟,走廊盡頭的欄桿下,露出石縫間一株枯黃的草,展昭想要走近些看清,卻忽覺眼前的一切都朦朧著向后退去。

展昭直到倒下去的那一刻還在想——

這是怎么了。

這個世界,都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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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展昭在本章的狀態近似于連熬兩夜,然后走在路上覺得自己隨時能上天的狀態,人的精力有限,展昭心里有事所以不覺得累,但身體往往比意識真誠,他的每一個癥狀都是我熬通宵后會有的癥狀,長期撐下來非常難受,所以建議大家盡量不要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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