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西藏之行,印象中的除了那些波瀾狀闊的景,記憶最深的,是那兩個在色拉寺某個樓梯角落里默默靜坐的下午。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就像是看了一場靜默無聲的電影,那種泛著膠片質(zhì)感的舊黃色無聲電影,兩個沉默無語的人靜坐在寺廟某個黑暗角落里,看前面游客人來人往,看虔誠的佛教徒在已經(jīng)關(guān)閉著的殿堂大門外磕著不停歇的等身長頭。
在拉薩的一個中午,吃完飯后我和鳥一時興起,改了原本逛街的計劃,就近搭了車去色拉寺,想要看看辯經(jīng)。
天氣很好,一改雨季的陰霾天色,藍天白云,一碧如洗。抱著完全獵奇的心態(tài)過來,對寺廟也沒有太多的觀感,只想著看辯經(jīng)。到達院子門口時才1點門,院門未開,外門零散地有人在看,我們見時間還早,索性先在廟里逛了逛。色拉寺與其他藏傳佛教寺廟從外觀上看差異不大,多是白墻紅頂?shù)慕ㄖ?,不時夾雜著金色裝飾。對于沒有認真做過功課的我們來說,也只能是純粹逛逛,當是看景。
近2點時再過去院外,外面了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人,完全是半小時前的幾倍,我們甚至無法靠近大門。這些人大多類似我們,一身旅行裝束,打著傘戴著帽子墨鏡……其中不乏各種長槍短炮的攝影器材,眾首期盼著院門大開之時,好進去找好最好的觀看位置。
院門一開,所有人蜂擁而進,我們兩個只得落在后邊慢悠悠跟著進去,心里卻是有些焦慮的,怕找不到好的位置觀看,怕找不到位置觀看,怕被人擠來擠去看不到最精彩的內(nèi)容……怕來怕去,卻也沒有真實付諸在搶先幾步往前擠的行動上,還是隨著人群慢慢進院,慢慢找地方。然而確實如自己所料,不曬的地方都已經(jīng)一個挨一個地坐滿了人,大多有空位的地方都是在陽光直射之下。
繞著院子走了一圈,辯經(jīng)的僧侶們慢慢入場,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分了兩個場地,更開闊更大的一個場里容納了滿滿的僧侶,三、五一圈甚至有更多人組成一組,不需要提醒地即刻開始了。
而在旁邊還有一個半圈的小場地,人少些,相比起來里面的僧侶們看起來年齡更大些。聽旁邊有類似導游的工作人員帶著人邊走邊說,才知道原來這邊都是段位更高一些的僧人,所以人少,辨論的也是一些更高深的話題,只不過我們完全聽不懂。
看他們開始,我便繞著轉(zhuǎn)了一圈,看僧人們?nèi)粺o視游客們好奇、探究、挖掘等種種眼光,開啟自己日復一日的知識增長。有一些僧人似乎會留意游客的關(guān)注,隨時注意自己的儀容外表,不停拉拉衣裳整整領(lǐng)袖,而有的則全然投入了自己的話題,說到激動處,站起身,手舞足蹈。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好幾圈,找了一棵幾乎沒有遮陽效果的小樹旁邊坐下,正面對著人少的這個半場,“高僧”們的地盤。
卻發(fā)現(xiàn)有趣的人。那僧人一會兒跟組員激辨幾句,一會兒站起來邊比劃邊說,一會兒卻又看著外面的游客,見有漂亮的女孩子還會微笑點頭招手,甚是有趣。于是調(diào)整了位置,在他的斜對面坐定,認認真真看他的一言一行。
他約摸40出頭的年紀,身材魁梧高大,體貌健碩,五官頗為立體,皮膚黝黑,頭上光潔锃亮,不像有的僧人那樣留了短短的頭發(fā),卻看起來十分cool,這樣的大叔如果生活在都市之中,想來也是不少女孩喜歡的酷帥大叔類型吧。
也許是我一直盯著他,看他的各種小動作,便也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跟我揮了揮手點了點頭,搞得我瞬時不好意思了起來。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起身,溜溜達達地繞著走了一圈,看看別處的熱鬧,卻發(fā)現(xiàn)沒有他好玩,又厚著臉皮坐了回去。
這時又發(fā)現(xiàn)旁邊另有一組,一位約摸30-40歲左右的清秀的僧人,說激動了,站起來開始比較劃,瘦瘦高高的個子,身體動作協(xié)調(diào)性很強,不像開始那位大叔的一舉一動都很有力量性,他的動作輕盈些,偶爾的某些動作帶了點力道,似是在向?qū)κ痔魬?zhàn),大部分時候都是邊說邊比,就像在看一場雖然不懂但卻吸引人的現(xiàn)代舞。
我就坐在那棵只約有半人高的小樹之下,目不暇接地看著兩邊的辨經(jīng)進行時,一邊像是在上課,人人面目嚴肅,僧人大叔則是那偶爾開小差的學生,走神卻也不耽誤功課,還積極發(fā)言;一邊則是像在上舞蹈課,清秀的僧人老師在示范著每個動作姿態(tài),旁邊的學生要么起身應對,要么默默沉思似在消化老師的言談動作。
于是,整場辨經(jīng)我只真正記得這兩位有趣的僧人。
不久之后,辨經(jīng)結(jié)束,僧人們依次在院里子排排坐下,似乎是在開會,我們繼續(xù)圍觀。講著講著,有僧人站起來開始給其他僧人發(fā)錢,嗯,直接發(fā)錢,一人一份,輪流發(fā)。
發(fā)到最后一排,有本地藏人虔誠地舉著哈達或是磕著頭上前,那位發(fā)錢的僧人又去接待他們,似是在祈福,也有布施銀錢的。
我們一眾游客則摒息靜氣,似在看一場電影,有人看得無趣中途退場,有人看著津津有味,有人邊看邊評論。
一切結(jié)束,所有游人作鳥獸散,已經(jīng)下午近5點的時間,游人與僧人混雜著出現(xiàn)在原本空蕩蕩的寺廟里,頓時熱鬧了起來。三五成群的人們朝著寺外走去,我和鳥卻總感覺少了點什么似的,依然在寺里游蕩。
直到看見一間已經(jīng)關(guān)門的殿,門口小廣場空蕩蕩幾乎無人,但走近,卻發(fā)現(xiàn)在殿堂之外,有幾位藏民正對著已經(jīng)緊閉的大門磕等身長頭??雌饋硪呀?jīng)做了好長一陣了,有人已經(jīng)開始微微喘息,也有年長者,做幾個需要歇一歇才能繼續(xù)做。
門廊邊,陰暗的地方有樓梯,從正殿門口一直通向二樓不知名的房間。沒人多說什么,我倆就各自找了一階樓梯坐下,各自發(fā)呆。
那是我人生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段放空體驗,心靈的放空。
沒有什么時間和空間的概念,眼前有5、6個人并成一排,虔誠而專注地磕著等身長頭,似乎是一場電影,又似乎是一個運動著的背景。
自己思緒早已不知道飄飛到宇宙中的何處,寂靜地寺院里似乎只有自己,又似乎連自己也不存在了。
磕長頭的那些人似乎有發(fā)出了有節(jié)奏地咚、咚、咚,敲擊在這里或是那里,又好像什么聲音也沒有,只是出現(xiàn)在自己腦海里的某種聲音。
沒有什么醍醐灌頂,沒有什么茅塞頓開,也沒有什么“一切都看開了”的靈感體驗,就只是完全放空了自己而已。一切萬物皆存在,一切萬物皆不在。
像是過了一場虛幻又真實的人生。
原來真正把自己放空是那樣奇妙的感覺。而在這之前我以為自己曾經(jīng)有過的放空體驗,相較之下竟是如此蒼白。
這感覺如此美好,以至于第二天我倆像上了癮似的再次來到這里,再一次體驗了這種無法描述的心靈體驗。而在這之前和之后,從來也沒有再出現(xiàn)過那樣的狀態(tài)。
念念不忘。
也許正是這個無與倫比的體驗,讓我對西藏如此地心生向往,暗自決定有生之年一定還要再去哪怕一次,甚至更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