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閱讀，現整理成完整的一篇，和連載的內容相同。
一
又是接近凌晨2點。玄子準備關機睡覺，主編天天催稿，不知道明天又有什么新東西可以寫。為了這份工作，生物鐘已經完全顛倒。
玄子無聊地在網絡上搜著有關的資料，突然，一個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是一個國內知名的手工網站，貼子寫著——“魔法手折疊方法。這是一款有魔力的作品，不同的紙張、不同的顏色都有不同的功能。”
玄子從打印機里隨手抽出了一張白紙，把簽字筆、訂書機往辦公桌邊上一推，挪出了一小塊空地。她不是相信什么魔法，從小玩折紙就沒聽說過什么魔法事件，不過當做個童話故事聽聽，也算是深夜工作的一種消遣。她倒要看看用一張憂郁的白紙，能不能折一只憂郁的手？
“它們的壽命不會很長，開始之前請承諾你會愛它，照顧它。”
無聊，誰編的故事，一開始就讓人莫名背負情感的壓力，才不是什么折紙教程，至多不就是篇情感類的文章，翻到結尾一定意味深長的講個道理，就像是文字深處站著一個老婆婆，淚眼婆娑地和你探討人生，探討愛。
工作了一晚上的大腦受不住太多的思考，點擊關閉，只是可惜了調動好的情緒。收收心，繼續工作吧。
桌面跳出一個窗口，“信，它真，不信，它假。”頁面下方真是一連串復雜的折紙教程。
玄子來了精神，有意思，我既不信也信，那是真還是假？紙都準備好了，那就試試吧。
按著步驟一步步折疊著，山折，谷折，左邊對齊，兩點對折，翻折……玄子毫無意識地跟著步驟走，像是坐在盤山公路的大巴上，你問它要去哪兒，它沉默不語，卻一路繞著山腰奔跑，灑脫自由。手心的汗快攢濕了紙張，原本硬朗的紙也變得軟綿綿毫無氣力，步驟還是遙遙無期。玄子的耐心也快耗盡，這樣的自我加班是否會感動自己。
夜晚越來越安靜。晚歸的人們也漸漸回到了夢鄉。玄子昏昏欲睡。
“成功了，阿里斯頓！”玄子不自覺地喊出一句。
怎么會突然想起這句話？玄子一驚，上次說這句話大概是十多年前了，都以為自己忘了。那時候經常去外婆家，媽媽總是會提起這句話，好像是某個品牌冰箱的廣告詞吧，沒想到卻記了那么多年。記憶中那個老舊的綠皮冰箱，斜貼著銀色的商標，還總是吵吵鬧鬧地守在窗邊，像一個老工人氣嘟嘟地過著退休生活，“嗡……轟……”，不時發出幾句聲響，讓人不得不拍拍它，挪一下角度，直到舒服了才肯罷休。
玄子嘆服到，記憶真是一個強大的家伙，平時看它憨厚老實，該記的記不住，不該記的也沒記多少，想不到它城府那么深，生活的細節、故事、情感，小到一個商標都被夾帶進了潛意識的城堡。或許它是一個不知收拾的家伙吧，任由記憶的碎片雜亂地堆在潛意識里，某個相似的場景發生，意識就慌慌忙忙地跑向跟大腦匯報，“來了個和以前的場景長得像的家伙，怎么辦？”，大腦簡單省事，“按原來的辦”。意識又慌慌張張地到處尋找原來的解決辦法，驀地闖入了原來的雜物間，一連串的故事和著歲月的塵埃就被帶了出來。
玄子看著這只手出神，逼真的關節和肌肉，像極了一只真正的手，整個作品是有些味道，但哪有什么魔法？和書柜里其他的折紙作品并無不同，只是花了我大量的睡眠時間換來一只紙手。
如果你有魔法就讓我明天多睡一會兒，反正你也浪費了我一晚上。玄子默默想著，調好鬧鐘，安然入睡。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是中午，該死，鬧鐘竟然沒響，想到的不是工資獎金，注定要被炒魷魚了吧。今天還約了采購一些打印紙。
明明是上了鬧鐘，為什么會沒醒過來，是睡得太沉嗎？紙！都是為了折你這只手，熬夜太久起床失敗，害我上班遲到，還說有魔力，真是。你有魔法就不讓我遲到唄。
再一看手機，今天周末。你就是捉弄我的嗎？玄子疑惑了，到底是一只什么怪手。
既然已經醒來，就開始新的一天。玄子脫下睡裙，撿起昨夜扔在地毯上的衣服，抖了抖，往身上一套，幾條新添的折痕像湖面的漣漪，一圈圈盛開在裙擺。
衛生間的地板上積水，墻面上的石灰一塊塊剝落下來，露出了星星點點的霉斑。老窗被風吹著一搖一晃，讓人有一種憂心忡忡的煩躁。真是厭倦了出租房里層出不窮的問題和麻煩，什么時候才能有個自己的家。
洗漱完畢之后，到樓下買了盒壽司，想了想又拿起貨架上的牛奶，中午飯就這么打發吧，長長的睡眠，味覺還沒從作業的睡眠中醒來。昏昏沉沉地回到家，發現出去一趟之后，整個書房被翻得亂七八糟。
像有人闖入了房間。
書一頁頁地翻著，卻不見椅子上的人影，懷疑是風，又不像清風翻得那么散漫自由，玄子定住了。是上前觀察清楚還是退出房間報警？再等等，或許是我沒睡醒。猶豫中，一本書掉在了地上。
緊繃的神經仿佛又被挑撥了一次，身體不由得隨著聲響的余波震顫。卻發現昨晚折的紙手正在悠然自得地翻著書。
“你把我的書房攪得一團糟！你還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團糟！”玄子氣憤地說到，這幾天莫名其妙的故事難道也和紙手有關？
“哦，是嗎？”紙手冷靜地說。
“真想把你扔掉。”
“折出我之前你可是許諾過的。”
“那又怎樣。我扔過的廢紙多了去。”
“我和它們不一樣。不過隨便你咯，只是可惜你會損失一個好精靈。”
精靈？
“那我走咯，拜拜。”
“你等等，怎么證明你是精靈，把你弄亂的書整理好你就留下。”
“那算了吧，我可沒那力氣，信不信由你，走不走在我。后會有期。”
紙手從書桌上跳下來，食指和中指邁著大步向門邊走去。那天晚上留下的一條折痕在它背上清晰可見。
“留下好嗎？我自己把書理好。”玄子哀求道。
“還有呢？”
“我的書你隨便看。”
“沒有了？”
“好啦好啦，你還有什么我都答應你，可以了不？”
“你保證？”
“行，我保證。”
真是麻煩的一只手，不知道留下它到底會發生什么，但強烈的好奇心讓她忍不住一試。這平淡無奇的生活，讓人感覺不到生命的流動。
“你們女人總是真是令人費解，我都不知道你們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許書上有答案。不過，你應該把電腦密碼告訴我。”
“我不需要你的了解。”
“不了解我們無法做朋友。”
“是我創造了你，你憑什么干擾我的生活？”
“不存在什么創造不創造，我一直都存在，是因為你，才會遇見這樣的我。”
“行行行，你說了算，還有，柜子里有多余的紙，無聊的時候你自己折只手，湊成一雙手。”
“不，我是獨一無二的自己。”紙手回應道。
二
還真是一只有意思的手，像意外收獲的朋友，玄子甚至喜歡上了這個可愛的小家伙，期待每天不一樣的故事。
有時，他會要求玄子帶他去圖書館，玄子坐一邊，他也坐一旁，端上一本書煞有介事地看著。上面看到下面，他就在書上跳來跳去，紙張比較大的，他就費勁地用上整個身體的力氣把一頁一頁書抱著翻過面去。玄子并不幫他，而是在一旁偷偷觀察著，她覺得好笑，用鉛筆在本子上給她的小精靈畫下一幅幅速寫。紙手并不理會，玄子想，他沉浸在書中，或者沉浸在翻書的樂趣中了吧。
玄子外出的時候也會帶著他，紙手就躺在她口袋里睡覺。紙手從不敢坐在玄子的肩上看風景，因為他太輕了，來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走。到了工作單位，玄子把他搖醒，然后捏住食指，把他提出口袋，紙手就坐在辦公桌上。然后爬起來東走走西瞧瞧到處看看，小心地避開茶杯和墨水瓶。他不喜歡這些潮濕的東西，因為他是一只紙手，他和每個人一樣，都有弱點。他喜歡在玄子的一張全家福的照片面前坐很久，玄子想，他也能讀懂我們的親情？
紙手愛寫詩也愛畫畫，畫的時候還會陷入沉思，可畫的東西在玄子看來就是小孩隨意的涂鴉，是他那個世界的東西吧，詩讀起來確實有幾分韻味。紙手每天陪伴她上班下班擠地鐵，有時也會宅在家里打游戲。碰到開心的事情，紙手和她一起分享，遇到難過的事情，紙手會跳進她的頭發里，拍拍她的腦袋安慰她。
可是有一天，紙手不見了……他會去哪兒？是被同事拿去玩了嗎？難道是擠地鐵的時候掉了，會不會被人踩到？還是忘在家中，他壓根沒起床。玄子發瘋一般地尋找，順著地鐵的車廂，從第一節走到最后一節，又將家門口和兩個地鐵站找了個遍。她問了周圍每一個人，都說沒有看到，她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回家，可家里也沒有紙手的蹤跡……
玄子絕望了，她不知道紙手會面臨什么樣的危險和傷害，她不知道是不是紙手選擇離開她。在玄子寫的大部分小說里，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會以消失作為結局。她害怕這樣的結局，她害怕紙手遇到不測，她也害怕這次又是朋友之間的不告而別。
第二天，玄子黑著眼圈去上班了，兜里空蕩蕩的，再也沒有一個睡了會打呼嚕的小精靈。一夜沒睡，玄子工作總是出錯。打印機里出了一張張廢紙，她麻木地看著打印機徒勞地工作著，煩躁到了極點。一團一團地揉著紙，往垃圾桶里扔著。地上散落了大大小小的紙團。
“親愛的小姐，夠了夠了。”玄子尋聲望去，紙手疲倦地趴在垃圾桶的邊緣。
“垃圾桶太高，我昨晚嘗試了一夜實在爬不出來，”紙手說。
玄子一愣，幾步跨到垃圾桶旁，瞪大眼睛看清了是昨天消失的精靈，急忙把他捧在手上。
“我順著你扔的那些大石頭爬出來了，還好及時喊停，沒砸到我。”紙手拍拍身上的灰，頓了頓繼續說，“只是昨天有人掃地，倒了很多灰進來，嗆死我了，咳咳。”
玄子緊繃的情緒終于得到釋放，大滴大滴的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墜落在地上，像粉碎的水晶。
“親愛的小姐，別哭，你知道我最怕水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你這個笨精靈，其他精靈都會飛，你不會飛就算了，還把自己困在垃圾桶里。”玄子又哭又笑，情緒的交織已經不知道該表達哪一種情感。
我要為你折一個紙的世界，不再讓你受傷害。玄子下定決心。
從此，每天下班以后，玄子都把時間投入到折紙中。網絡上下載了很多教程，買了很多折紙書，有的書還托朋友從國外帶回來……加入了各種折紙論壇，她甚至利用出差的機會帶紙手去重慶參觀一個名為“紙間數學”的展覽。將折紙和數學結合在一起，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她到現在都能回想起紙手見到那些展品時的興奮勁兒，而對于玄子來說，她沉浸在創造一個新世界的樂趣中，也沉浸在這些作品中。
他好奇每一件作品，她讓玄子把他放到展臺上，從一件作品背后躥到另一件作品背后，肆無忌憚地依靠著掩體前進，而不被參觀者發現。聽聽工作人員作介紹，又鉆入一個由幾十副撲克拼成的“折紙長城”中，玩得不亦樂乎。像一個孩子到了大型的游樂場，滿目是收不盡的歡樂與自由，騰空自己，只為多裝一些快樂。玄子微笑地看著他，沒想到嚴肅學者也有一顆跳躍的童心。
他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折了獅子，老虎，雞鴨，青蛙，蟬，從動物到昆蟲應有具有；折了各種建筑，甚至連房間內的餐桌，椅子，床等家具都一應俱全；衣服、食物、交通，各種設施配套完善……玄子和紙手還特意為這個折紙世界設計一扇門，用三谷純的設計，打印出折痕，然后將直線的折痕折出了弧線的效果。柱子上是密鋪的鑲嵌折紙，紋理結構整齊，一張紙被利用得淋漓盡致，上面還點綴著折紙的花，莊嚴又不失靈動。設計的折紙世界雖然是個開放的空間，但這樣一個通道，使整個世界充滿了儀式感和神秘感。
三
“親愛的小姐，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我要出差一段時間，你多保重。”一早醒來，紙手從折疊的房子中走出來，提著一只玄子并沒有見過的紙折的皮箱說道。
玄子一愣，問他什么時候回來。
“有可能回來，也有可能不回來了。”紙手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可臉上分明是輕描淡寫。
“為什么要這樣？我舍不得你走，你去哪兒，能帶上我嗎？”玄子急了，追問道。
“我不能在這個世界停留太長時間，是時候回我原來的地方了。我很喜歡你，玄子小姐。可是，愛要有離別，才會長久。”
“不，不，我不要這樣的長久，請帶我走。”
“到了那個地方你不一定還是現在的樣子了，你愿意嗎？這個箱子是我的通道，可是你太大，我們得重新折一個。”
玄子急忙拿出最大的一張紙，紙手搖搖頭，不夠。沒有更大的尺寸，只能把它幾張粘在一起。紙張一旦變大，折起來就變得費事得多。在紙手的指揮下，玄子手腳并用地一步一步折疊，就像當初折紙手那樣。紙手在一旁念念有詞，在咒語的浸潤下，折紙皮箱也成了最神秘的通道。一不留神，紙張的邊沿劃到了紙手精靈，一道痕跡明顯地留在他身上。紙手的咒語并沒有停下來，他繼續念叨著。雖然比平時多花了幾倍功夫，但終于完成皮箱的折疊，玄子長舒一口氣，她問：“我還可以回來嗎？”
“當然可以，親愛的小姐。我會把你送回來的，不過要折一個你留在原地，才能再從這個通道出來。如果愿意，請跟我來，我試試能不能一次穿過兩個人。”玄子堅定地點點頭，拉著紙手，手心和手心連在一起的時候感到耳畔一陣劇烈的風，之后是黑暗與眩暈，他們成功了。
在另一個世界，女孩驚訝地發現自己是一只海星。而原來那只折紙小手，到另一個世界竟然成了高大的男子。玄子忍不住懷疑是做了一個夢，但看到男子手上一道長長地紅印，突然想起折皮箱時劃到了紙手精靈，才讓他留下了痕跡。雖然有些心疼，卻感到一陣踏實，沒錯，就是他。
“那我就不能再叫你精靈啦，該稱呼你什么好呢？”
“叫我小佐就好。”
“你可以把我變得美好一些嗎，小佐魔法師？”玄子黏在他身上，用軟綿綿的觸角戳了戳幾分鐘之前還把玩在手中的紙手精靈。
“我做不到，就像在你的世界我是一只紙手，你在我的世界是一只海星。我們無法選擇在另一個空間里的狀態，就像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生命。但我們每個人所擁有的平行世界間的生活，互不干涉，互不影響，所以許多人活一生也不知道自己在另一個時空中有所對應，或者對應著什么。你知道了，卻無能為力，你為此感到很沮喪，很多人也和你一樣，所以他們寧愿選擇不知道，或者認定自己是一棵開花的樹。”
“這就是平行世界嗎？那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我？”
“平行世界里的人，擁有著共同的起點和終點，但像是兩個陌生人，彼此不認識還好，認識以后難免會發生摩擦。你有你的生活方式，她亦然，在各自的時空中，相安無事地生長，這就是最好的結局。雖然我也會懷疑，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我，”小佐頓了頓說，“你在哪里，哪里就是真實的你。”
“我口好渴啊。”
“哦對，你是海星。紙手怕水，海星離不開水，我們真是一組有趣的搭配。那你等等，我去給你買瓶水。”
玄子懶洋洋地趴在小佐身上進了便利店，店里的人紛紛回頭看這枚奇怪的勛章，玄子配合地一動不動，他們迅速抱了一個大瓶走出便利店，擰開瓶蓋用水向玄子身上澆去。
“讓你給我洗澡有點不好意思。”
小佐大笑，“你這只矯情的海星，我去買個魚缸，讓你每天暴露在浴缸里哦。”
“浴缸……”玄子不知道海星害羞的時候會不會變成煮熟的顏色，反正她是害羞了。轉念一想，又有什么關系呢，就如小佐說的，在別人眼里，你就是一只海星而已，何必把自己看太重。
雖然玄子對自己是一只海星這樣的事實很不滿，但對于小佐這樣的穿越能力是很羨慕的，她不禁想到小佐的家人。
“嗨，小佐，你爸媽穿越到到另一個世界也都是紙手嗎？”
“不一定，每個人有不同的命數，紙手是最脆弱的一種平行體，有的平行體是木頭，有的是金屬，還有的是生命。平行世界中一旦某個方面受到傷害，另外一方就必然受到牽連。所以來到平行世界是一種很危險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穿行到平行世界中，你要知道自己的平行體，還要能找到這樣一個通道。比如我的就是這個折紙皮箱。一旦找到就可以自由穿行，但每次的穿行也會減少自己的能量值，直到能量耗盡就再也無法穿行了。”
“你有這樣的能力，也可以讓你爸爸媽媽去看看自己平行世界是什么啊？”
“知道和不知道一樣都是生活，何必給自己那么多答案，留一點神秘感才有味道。你說是吧，小海星。”
四
大魚缸買回家了，小佐盡心地裝飾著玄子的小天地，又是買水草又是布置水下景觀，玄子在一旁覺得好笑。原來的自己從來不喜歡養魚，更別說倒騰這些，沒想到現在變成了海星，魚缸成了自己的家，得生活在里面，依賴水提供的環境。
就這樣，遁入另一個自己，體驗另一種角色所感受的世界。玄子并不覺得枯燥，愛惜地用著自己的身體，小心地觸摸這個不一樣的世界。畢竟是自己的另一種形式，用起來也要謹慎些。她曾經總是搞不懂，那些曬太陽的阿狗阿貓每天都在想些什么，無所事事地趴在地上一天就這么過了，不會感覺無聊嗎？現在她發現，變成海星以后有太多的樂趣，每一做假山石都像一個大型的游樂場，一個洞穿過去又從另一個洞里鉆出來，每個洞看到的風景都不一樣，像是江南園林里窗欞鎖住的美景。水草搖晃招搖，像陸地上的什么樹也會隨風飄揚，是柳樹，是白楊，是香樟？她想不起來了，變成海星之后，好多原來天經地義的常識，和根深蒂固的知識都開始松了根基。她只覺得每天都過得很快，也沒有時間去思考什么。
不過，她想回去看看，沒有自己的世界過得怎么樣了。
和小佐說了以后，他立即答應，匆匆告別父母，折了只紙手留在桌上。還是原來那只皮箱，他們出發了。
返回。
玄子的世界。
沒有什么改變，仿佛只度過了一個午覺時間。小佐又成了紙手，玄子恢復了熟悉的身體，雖然有些不習慣，但兩只手還是夠用了。
玄子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就像記憶一樣，每一件物品上都撒了一層細密的灰。拔筆準備寫下這段際遇，不料很久沒用的鋼筆飛出了一大滴墨水，紅色的墨水濺到了紙手身上。
玄子一驚，趕忙用紙把它吸掉，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淡淡的墨跡留在紙上。
“抱歉啊，小佐，好久沒用這手，變太笨了。”
“沒事的，換個顏色也不錯啊。”
玄子捧著它，發現陽光下的紙手開始有些皺了，這是原來從未有過的發現啊！
“你怎么身上有折出這么多折痕呢？”
“我也開始長皺紋咯。”
他們肆意地穿行在兩個世界中，那灘紅色的墨跡也成了小佐頭發上的一抹紅。玄子會給紙手折一架大大的紙飛機，讓它馳騁在一片金黃的麥田上，也會折出顏色各異的花，讓它徜徉在一片花海之中。而小佐養了很多珊瑚，藍藻，隨著水流的波動，欣欣向榮流淌成水底的森林。聽說愛養魚的人是孤獨的，有玄子的陪伴小佐不再孤獨。他會雕刻一些巖石和山洞讓玄子棲息在里面，他還會帶著玄子一起去海邊，踩著細軟的沙子，和著海浪的節拍，醉倒在沙灘里，也醉倒在這云水間。每天他們都感受著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又滲入彼此的生活。
時間在以無法感知的速度流逝，小佐頭發上的一抹鮮紅也變成了暗紅。玄子看著他衰老，皺紋一根根爬上了他的臉龐，而另一個世界里，紙手上的褶皺也會越來越多嗎？
“沒錯，紙手和我都以一樣的速度一起衰老。”
“為什么我們都在一起成長，而你卻在加速老去？我不忍心看你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不忍心看你那么快就老去。”
“一直沒有告訴你，每次穿越都要耗費我太多的能量。所以我會不斷地加速自己的生命進程。這是不能控制的，也是我無能為力的。”
“你怎么不早告訴我？我舍不得你離開。我不想看你衰老的模樣，我要永遠的年輕的你。”玄子哭道。
“親愛的小姐，我沒有能量再和你一同穿行，我的壽命即將耗盡，那扇門也會關閉，你要在這之前回去。我要和你說再會了，”小佐說，“我會把你送回去，回去過你原來的生活，然后遺忘我。”
“我不愿回去，我也不要遺忘。”
“你只有兩個選擇，要么留在這里做海星，要么回去，但是在這個星球上你也不能停留很長時間，這里只是你的幻象，你的另一個自己。你只有回到原來的世界才可以長期生存下去。”
“不！小佐！我要和你在一起，不要送我回去，除非你討厭我作你的海星。”
“哦，當然不，我喜歡有你的每分每秒，不論是作為小佐，還是折紙手，和你在一起都曾是我幻想過多次的夢境”，小佐頓了頓，“請原諒我把你帶到這里，我很快也會從這個世界消失。”
“不，得到后再失去，和從未得到，我寧愿選擇前者。不要離開我，我還要一路和你在一起。”
“小海星，讓我再看看你，雖然可能沒有機會看到玄子小姐的模樣了，但依然能記起玄子小姐的一顰一笑，還會時常想起我們第一次認識的場景，你的懊惱，你的任性，到后來我們交替著世界，再也分不出彼此，想想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既然經歷了，就不再遺憾。一會兒我們從紙箱穿行回去，答應我，把我遺忘。”
玄子濕答答地粘在小佐肩上，觸角撫摸著他的臉龐，分不清是海星身上的水，還是玄子心里的淚。她緊緊地抱著小佐，生怕一放手就天各一方。
再見，小佐。
再見，玄子。
再用力的擁抱也抓不住流年，穿行的瞬間，玄子松開了觸角，開始極速向后飛去，小佐用盡全力抓住了她，再用最后的力氣把她推出了通道門。玄子只感到全身發燙，回頭的瞬間，一到火光燃起在空中，轉而沉入深不見底的隧道里，像流星的閃現，劃出最美最絢爛的光。
小佐……
你會在，每一個山谷，每一片星空。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