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農歷十月初一,俗稱“寒衣節”。豫西一帶風俗,家家戶戶都要為已故的親人送寒衣(燒紙)。趁著周末放假,我從澠池回老家看望母親。傍晚時分,陪大姐一起為爺爺奶奶和哥哥送寒衣。
返回時從父親墳前路過。父親沒過三年,還不能“送寒衣”。我和姐姐又在路上商議父親的三年該如何準備。
秋去冬來,父親離開我們也將近三年了。三年來,“父親”一直縈繞在我們心頭。我幾次提筆想寫一寫父親,每次都被眼中打轉的淚水擱淺。
二
2012年4月,父親說胃里難受,到人民醫院檢查。當時因為不懂,找的是內科醫生。醫生診斷結果是“胃潰瘍”,開了一些藥物回家服用。兩個月過去了,病情沒有減輕。于是再次檢查,這次醫生經過診斷,發現不是胃潰瘍,讓做“活檢”,化驗結果需要等待一周才能出來。等待的日子,我們在心里反復祈禱,但愿一切安好!
結果出來那天,我不敢去醫院,讓老公先給醫院的親戚打個電話詢問。這一問,我們的希望徹底破滅了——食道中性粒細胞癌……
老公獨自去醫院取化驗單,我躲在家里失聲痛哭,然后又通知了妹妹、大姐。我們姊妹除了痛心難過,別的事情早已亂了方寸。當時我們幾個多么希望這是一次“誤診”。接下來到醫院做空腹胃備餐檢查,找外科崔主任確診;姐夫又帶父親去洛陽再次檢查確診……沒有任何僥幸的可能了!
三
6月16日,老公在表姐幫助下,安排父親住進醫院普外科。聯系洛陽的外科專家,一系列術前檢查、簽字,6月20日,父親做食道(局部)切除手術……術后四天,父親從重癥監護室下到外科病房。原來身材魁梧、滿面紅光的父親,像換了個人:面色蠟黃、眼眶下陷、滿臉胡須,體重下降近十斤。
當時醫院門診和大部分科室已搬到新院址,普外科還在老院區。老樓內沒有空調,床鋪也是老式的棕墊床。同屋的病友怕風,連唯一的吊扇也不敢打開。父親躺在這樣的病房內,身上插滿了管子,最初連輸液也是“雙管齊下”,整個身子既不能動,也不敢動。炎熱的夏天,父親忍受著炎熱、饑餓,身子疼痛不堪,開始變得煩躁不安,也曾對我們發過脾氣。
熬過了最初的幾天,父親終于可以吃一點“流食”了,但每頓定量20毫升。他是多么“饞”這一口小米湯啊!于是父親多吸了兩口,姐姐也沒敢制止。徬晚時分,父親開始難受,叫來醫生,崔主任和醫生一陣忙碌之后,把我們好一頓訓斥——多吃的一口飯,差點讓手術毀于一旦!第二天、第三天,我們牢記醫囑,再不敢偷吃一口。
其他類似病友,在術后四天就開始拔掉胸管(開胸手術后為導流胸腔積液插的軟管),而父親的胸管持續半月不能拔掉(一直有積液排出)。再做各項檢查、化驗,加藥,終于在二十多天后拔掉胸管——父親終于可以自由活動活動,也能多吃一些飯菜了。
一個月后,2012年7月16日,父親出院了!走出醫院的父親心情格外激動,連走路也輕快了!我們小區沒有電梯,父親不用我們攙扶,堅持自己走上五樓。在我家住了一個星期,我送父親回老家。從車站下車,父親步行回村里,見人就打招呼。當時的父親精神特別好,對生活也充滿了信心。
四
回家養了半個月,父親身體恢復得挺好。就再次來到醫院,準備遵從醫生建議,做第一次化療。最初兩天,父親飲食正常,我心里暗自慶幸。可是第三天,父親開始反胃、嘔吐。父親的痛苦,由此拉開帷幕……父親開始吃不下飯,即使吃了也很難在體內存留。不僅在醫院里,回家后還要持續幾天。做那么大的手術,父親的腰都是挺直的,可第一次化療后,父親的背駝了、人更消瘦了……
不去化療,父親又怕病灶復發。所以后來的一年,父親在家養一段,就到醫院做一次化療。每一次,都是那么煎熬。父親的身材從此再沒有胖回來。盡管瘦了很多,但父親還是充滿自信和力量,各種田間農活,他一樣沒落下。只要天氣好,父親都要去地里給大姐幫忙。2013年秋天,父親還一個人刨完了大姐家十畝田里的煙桿呢。
五
2014年春天,罹患肺癌三年之久、飽受病痛折磨的叔叔病逝,父親憔悴了;后來,姑媽病逝,接到電話的父親急火攻心,連夜住進醫院。這次出院后,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食量和體力大不如從前。
國慶節,父親來醫院復查,想做例行化療。不知是醫生當時沒發現(病情嚴重)還是不愿再治療,只給開了藥,父親在老家衛生院輸液。可是身體并沒有好轉。
11月中旬,父親又得了慢性闌尾炎,到澠池住院治療。臨來住院時,父親還特意買好材米油鹽,安頓好媽媽獨自在家的生活。不料這一住,父親再沒有站起來。
記得那段時間,妹妹去商丘學習,我在學校里上班,下班后再到醫院陪護。大姐既要給三中上學的外甥做飯,白天還要照顧生病的父親。起初我們以為還像以前那樣,住一段時間父親就會恢復健康。可是,一個星期、兩個星期過去了,父親的身體沒有一絲好轉。大家心里開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父親這時開始厭食,喝不下醫院的開水、吃不下醫院的飯菜;拿來電飯鍋、買來礦泉水,給父親做小灶,還是吃不下......父親更瘦了,連走路也開始步履蹣跚。可怕的預感變成現實:父親腿部出現浮腫,腹部產生很多積液,抽完后第二天就恢復,繼續抽繼續恢復。醫生開始暗示我們做后續準備。最后父親也有了預感,著急要出院。
六
12月初,父親出院回到家里。大姐專職在家里照顧父親,妹妹和我到星期五下午回家接替大姐,讓姐姐回去換換衣服休息一會兒。父親起初還能吃幾口家里的飯菜——雖然停留不長,后來就再也吃不下了。每當父親說出想吃點什么時,我們姐妹幾個就會想盡辦法買來做,可父親怎么也咽不下。父親整個身體,全靠每天的兩瓶葡萄糖維持著。即便如此,父親仍堅持著起來小便,不肯讓我們幫忙。躺的累了,身上疼了,父親會起來在沙發上坐一會兒,或者在床頭上靠一會兒。每過十幾分鐘,父親會提起水壺倒水,試圖喝口水,但很快又吐出來。
12月26日,我再次回家陪伴父親。這幾天,父親變得煩躁不安,身上的被子會不停地被掀開。他努力掙扎著起來靠一會兒,久久不愿躺下。28日上午,縣城的朋友來家里看望父親,當時父親還坐起來說了幾句話。到了下午,父親變得更加煩躁,腿在床上蹬,手也在揮舞,嘴里大聲吆喝著。我和妹妹不得不輪流按著父親扎著液體的左手,才勉強輸完了一瓶葡萄糖。
下午我不得已回縣城,準備上完12月最后三天班再請假照顧父親。現在想想,當時的我是多么幼稚!就在第二天凌晨,姐姐打來電話,我和老公馬上趕回老家。父親的聲音已經嘶啞,手腳再無力舉起,暗淡無光的雙眼直視著我們。我們圍坐在父親身旁,再不敢離開半步,生怕父親從我們眼里走開……舅舅來了,幾個堂姐妹來了,表哥來了,父親卻從我們面前走了……走了……
七
今晚,我躺在父親最后躺著的床上,舉著手機寫下這段文字,淚水再次模糊我的雙眼。親愛的父親,您可知道,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女兒們無時無刻還想念著您,呼喚著您,愿您從此沒有苦難、沒有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