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紅樓|聰慧良善,平兒不平

平兒,王熙鳳的陪房丫頭,賈璉之妾。她在紅樓夢的出場次數極高,光在書回中就出現了四次之多,要知道即使是襲人和晴雯的名字也僅僅出現了各一次。曹雪芹為平兒留下這么多筆墨,毫無疑問,她并不是一個平常丫頭那么簡單。

賈寶玉原話,其實就是曹雪芹對她的定評:

思平兒并無父母兄弟姐妹,獨自一人,供應璉鳳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今兒還遭荼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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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身一人,無依無靠,在賈府的地位,連姨娘尚且不如,卻要在賈璉和鳳姐之間調停平衡,還要應命去處理府內種種復雜的事務,在紛繁的矛盾中間,她處境的艱難和內心的悲苦不言而喻。那她是如何在夾縫之中求得生存,還體貼周全、游刃有余,始終保持善良之心呢?讓我們來看看平兒的處世之道。

1.對內居中調停

璉鳳夫婦,一個是她從前的主子,一個是她現在的丈夫。一個是處處尋花問柳,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花花公子,一個是心狠手辣,醋汁子做成的老婆,平兒要在這兩個人手底下過活,并且游刃有余,是需要大智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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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之與賈璉

先看第21回“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平兒搜出賈璉在外偷腥兒的證據,笑道:“你就是沒良心的。我好意瞞著他來問你,你倒賭狠。你只賭狠,等他回來我告訴他,看你怎么。”王熙鳳進屋后打斷了兩人的對峙,賈璉被迫服了軟兒,可轉臉兒就奪過來,笑道:“你拿著終是禍害,不如我燒了他完事。”見賈璉如此不相信自己,平兒失望至極,咬牙道:“沒良心的東西,過了河就拆橋,明兒想我替你扯謊!”賈璉見她嬌俏動情,便摟著求歡,被平兒奪手跑了。

平兒為什么跑?作為女人難道她不想回應丈夫難得的親近?她罵了兩次沒良心,可見是對賈璉太過于失望,一絲的溫情和信任都沒有給她。所以在這段三人關系中,她偏向了鳳姐,鳳姐愛吃醋,她要得到鳳姐待見,就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女人屬性,女兒情懷,不得不奪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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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之與鳳姐

第39回李執就說平兒是“你奶奶的一把總鑰匙”。凡屬鳳姐的大小事情都先經過她的手,然后再報告給鳳姐裁奪。她如同一個高級的生活秘書,事事料理得井井有條,而又從不越行事。

她和鳳姐的關系,既是主仆,有時候更像是一對兒抱團兒取暖的姐妹,畢竟男人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再剛強的女人也有脆弱的時候。

何苦來操這心!‘得放手時須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依我說,縱在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終久咱們是那便屋里去的,沒的結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況且自己又三災八難的,好容易懷了一個哥兒,到了六七月還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勞太過,氣惱傷著的。如今乘早兒見一半不見一半的,也倒罷了。

這是平兒在處理完“茯苓霜失竊”之后,回房向鳳姐的勸說,這一段話,聽來真的是肺腑之言,實在至情至理,令人感動。既可以看出平兒的為人寬容大度,心地善良,處事平和,又可以看到平兒的聰明才智和清醒頭腦,她是實實在在為鳳姐擔心,勸解她須得得饒人處且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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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之與尤二姐

賈璉私娶尤二姐一事,是平兒告訴鳳姐的,她后來也自責過,只是對鳳姐的忠心耿耿,于她已是一種習慣,再說,她最初也未料到,鳳姐會這樣心狠手辣。

當鳳姐立意要把尤二姐整死,送到她房間里的茶飯都是些不堪之物,只有平兒,經常過來與尤二姐排解,花錢弄菜與她吃,有時謊稱帶尤二姐去園子里玩,讓園子里的廚子為她另作湯水。鳳姐因此大為不滿,罵平兒:“人家養貓拿耗子,我的貓只倒養雞”。平兒不敢多說,只得暫時遠著尤二姐,但當尤二姐肚子里的孩子被打掉,平兒還是悄悄地過來,殷殷勸慰,成為尤二姐在那個心寒似鐵的夜晚,唯一的溫暖。

2.對上不卑不亢

鳳姐生日那日,璉鳳兩口子因賈璉偷腥兒打架,平兒被當成出氣筒,被鳳姐掌摑,尤氏為她講話,李紈為她叫屈,寶玉更是將他她請進了怡紅院。事過之后,賈母更是讓璉鳳兩口子向平兒道了歉??梢?,在賈府的上流社會中,對平兒還是非常認可的,而她的處世智慧,在與探春主事時的侍奉回話中體現最為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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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鳳姐生病,探春等人管理大觀園時,探春沒跟鳳姐打招呼,便提出了在大觀園里發起“包產到戶”,“開源節流”等運動,這對前任,可以說是大大的否定。平兒是鳳姐的心腹,和鳳姐利益一體,卻在沒有任何人提點的情況下,主動選擇了接受,還教訓了那些不服新主的奴才們,不得不讓人佩服她的氣度和智慧。

而面對探春的強大氣場,她淡定從容,應對自如,不卑不亢,既肯定了探春的做法,也保住了鳳姐的面子。向來善于識人的寶釵用玩笑的方式,表達了對她的極度贊嘆:

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的牙齒舌頭是什么做的。從早起來到這會子,你說這些話,一套一個樣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沒見你說奶奶才短想不到,也并沒有三姑娘說一句,你就說一句是;橫豎三姑娘一套話出,你就有一套話進去;總是三姑娘想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故……她這遠愁近慮,不亢不卑,她奶奶便不是和咱們好,聽他這一番話,也必要自愧的變好了,不和也變和了。

還有,在前面提到的“茯苓霜失竊”一案中,平兒明知是彩霞偷了王夫人屋里的東西,卻不急于抓賊,她考慮到彩霞是應趙姨娘的請求,去偷王夫人的東西的,趙姨娘可是探春的親娘。她心疼探春,投鼠忌器,決定大事化了,只是私下里找到彩霞,巧妙地敲打了她一下,起到警戒的效果,便將此案終結,可謂是用心良苦,給足了探春面子。

這樣的用心良苦,在寶玉的身上同樣發生過,五十二回中,平兒的鐲子被寶玉屋里的丫鬟墜兒偷了,婆子告發到平兒那里,平兒考慮到寶玉最是在丫鬟身上留心用意爭勝好強的,若此事被趙姨娘之流知道,必然趁愿稱快。她將此事壓下,只是悄悄告訴麝月,讓把墜兒攆了出去。寶玉偷聽到她們的對話,也感觸于平兒的知心體貼。

3.對下心懷慈悲

如果說平兒對璉鳳夫婦的體貼是為了自保,對主子們的用心良苦是為了巴結奉承,可她對下面那些身份尚不如自己尊貴的奴才仍能懷有善意,那便是無可厚非的真善良了。興兒跟尤氏姐妹介紹榮國府里情況時,特地說了下面一番話,可說是底下人對平兒的總體評價:

平姑娘為人很好,她雖然跟奶奶一氣,卻常常背著奶奶做些好事。

第61回“判冤決獄平兒行權”,玫瑰膏與茯苓霜事件中,如果只是為了息事寧人,給探春面子,平兒完全可以拿柳五兒母女頂缸,然而她卻沒有這么做,她連夜聽了五兒的哭訴,查明真相,最終既沒冤枉好人,也對犯錯誤的人網開一面,體現了她極高的情商和柔善的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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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平兒送別劉姥姥時和劉姥姥的對話,她除了將主子們的贈物交于劉姥姥外,還表了自己的心意:

這兩件襖兒和兩條裙子,還有四塊包頭,一包絨線,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雖是舊的,我也沒大狠穿,你要棄嫌,我就不敢說了。

賈府里,鳳姐是拿劉姥姥逗樂子,林黛玉諷刺劉姥姥是母蝗蟲。真對劉姥姥客氣的,一個是老太太,一個是賈寶玉,但他們對劉姥姥還是居高臨下??雌絻旱脑?,對劉姥姥處處留足了面子,真正善良溫存不圖回報的,只有平兒。

說了這么多,我們可以看出,平兒是一個多么聰慧又善良的可人兒。她的一言一行都在表達一種即使拿到今天,仍具有借鑒性意義的大智慧,那就是:“大事化為小事,小事化為沒事,方是興旺之家,若得不了一點子小事,便揚鈴打鼓地亂折騰起來,不成道理?!闭^齊家治國平天下,平兒著實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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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平兒的結局

根據各個版本的續本,八十回后,在賈府遭到毀滅性打擊之前,很可能有那樣的情節安排,就是賈璉把王熙鳳休掉了。李紈在第五十五回里的那個預言,就是王熙鳳跟平兒“兩個只該換一個過子才是”,竟化為了現實,因此,平兒一度成為了賈璉的正妻。

可是妾室也好,正妻也罷,將這樣一個知冷知熱的可人兒許給賈璉那樣一個只知淫欲不知情的狼心狗肺,終究是糟蹋了??赡芤舱蛉绱?,我們才同寶玉一樣,對這個善良的姑娘,多了一份莫名的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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