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飛鳥集讀寫計劃之日記
2月25日
又起霧了,霧好大呀。我真討厭北方這早春的二月,不是風大就是霧大。
對面樓里的燈光影影綽綽,小區里的樹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只是在霧中顯出一團一團的暗色。下面的車道偶有車開出,大燈燈光掃射過去,能看到霧團在燈光下輕輕浮游。
我的心也像罩上了霧,這些日子總感到灰蒙蒙。老板告訴我今天一早就到養老院,去找李大爺要錢,一想起這事我這心就更沒縫了。
我來“回春”上班三個月,剛下崗那會兒,閨蜜叢敏問我在哪兒找到活了,我還羞于啟齒,但是后來嘴還真沒把住門。
這家保健品店,服務對象主要是中老年人。老板娘不過30幾歲,體態豐盈,能說會唱,那張嘴是不吃飯也能送人2里地。她主管銷售。他男人是有名的“妻管嚴”,長得瘦斤八兩,猴精猴精,兩只鼠眼滴溜溜轉。他主管進貨。雇了兩個長期銷售員,還有若干臨時業務員,有大型活動時,隨叫隨到。
我的搭檔叫白小美。人如其名,那臉就像涂了大白,放光賊亮。眼睛,眉毛會說話,一笑起來,風情萬種 ,那嬌滴滴的模樣10個男的9個都會扛不住。不過她要是上來那個勁,我身上的雞皮疙瘩能抖落一地。
據她自己講,是老板不久前把她從同行那里挖過來的。我問老板答應給她多錢工資,她詭秘一笑,露出又白又齊的小牙,“這是我和老板間的秘密。“
店里確實有個規矩,多賣多賺,如果銷售額達到某個程度,還有提成分紅。但是我來這幾個月,業績平平,從沒收到老板的額外獎勵。
“在這種店上班,你一定要留點心眼。”閨蜜提醒我,“現在保健品市場良莠不齊,有些老板沒良心,自己騙人,等出事了就把屎盆子扣到別人頭上。”
“你心眼實,千萬別吃虧。以后你每天寫點日記,把重要的事記一記。”
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所以每天回家都寫日記,如果實在太晚,一大早起來也得補上。
老板總告訴我們“早起的鳥有蟲吃”,不下點苦功夫是掙不到錢的。哎,趕緊起來吧,今天我就做個早鳥,希望能捉個大蟲。
2月26日
今天一天我心里就像有塊石頭壓著,到敬老院找李大爺,得知一個壞消息,李大爺前兩天去世了。
我當時心咯噔一下,下巴差點驚掉。上個月快過年的時候,店里搞了一次活動,首先讓新老顧客交流,在一起唱歌來烘托一下氣氛。李大爺雖然85歲,但是他唱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年輕人可能不熟悉這首歌,這個“紅歌”的旋律真有氣勢,李大爺唱的那幾句底氣十足,大家呱呱地鼓掌。
可是過了年才幾天,李大爺就“走”了?
我談不上悲痛,但是擔心我賒給他的那些保健品,錢給誰要去?
下午,店里來了兩個女的,兇巴巴的,自稱是李大爺的女兒,他們把一包保健品砸在柜臺上,說她們爹是被這些藥毒死的。
我嚇得腿都抽筋了,好在老板娘擋了過去。說來也真巧,她們那包里竟沒有我賒的貨,我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她倆離開好久,我這心還是砰砰跳。這保健品到底是啥成分我真不清楚 ,不至于有毒吧?
晚上飯也沒吃,身子軟綿綿的,像嚇掉了魂似的。一者害怕李大爺兩個女兒再來鬧事 ,二者在糾結李大爺欠的那3千塊,追不回款我得賠呀。
這一天我的腦子里云山霧罩,這大半夜的,我的眼睛睜亮,毫無睡意,恐怕今夜又要一夜無眠了。
3月1日
白天老板在“天鵝大酒店”搞了一次大型推銷活動。租用大酒店五樓大廳,無非是想搞個大排場,彰顯實力唄。
昨天從早到晚,打了一天的電話,累得我口干舌燥,頭冒金星。凡是店里有記錄的,我都要一個一個地落實,保證他們都參加。并叮囑如果他們能帶個人來,老板還格外有禮物相送。
這些人也不是都愛來,所以就得備些“魚餌”,今天凡是來參見活動的,都能得到一袋2斤裝的面粉,外加5個雞蛋。
酒店大廳里,氣球簇簇,標語條幅布滿梁柱墻壁。老板娘和工作人員個個身著白襯衫,圍個小絲巾,穿梭在老人中間,噓寒問暖。
不得不佩服王小美,她是這次銷售活動的主持。那小嘴一撇,含糖量至少4個+號。老人進來,她第一個迎過去,直喊“老爸”“老媽”,好像個個都是她的親生父母。
我不好意思這樣,覺得稱他們“姨”“叔”比較自然。為這事老板娘說了我好幾回,說老人們兒女一般都不在身邊,叫他們“爸、媽”,這距離一下子就拉進了。可是我總是叫不出口,總不能為了套近乎,賣個產品,認他人為“父母”,自己的爸媽怎么想?
老板娘真能忽悠,她特意請了個“專家”來。這專家穩坐前臺,自詡神醫,啥病都能看。其實我知道,人老了,身體零件都在蛻化,到這來的,誰能沒毛病。給幾個老頭老太說得心動,然后他就給開藥方,當然都是我們今天銷售的保健品。
“你吃一個療程保準行。”“你這腰腿痛10天包好。”我心想他真敢說,這明明不是藥,這是保健品呀,怎么敢這么夸大療效?
老板在這些顧客中還埋了幾個“托”,他們說以前自己用過,療效特神奇,并且還帶頭花了5千多塊買了一個療程,一些老人也隨著他們買。
活動結束,老板和老板娘樂得嘴都歪了,銷售額爆棚。白小美賣了50多單,那些臨時雇的業務員,在其間游說,也簽了20多份。我嘴笨,也不會煽情,只賣出去5份,老板明顯有點給我甩臉子,他和白小美說話的態度明顯和我不一樣。
哎,這一天,累得腰酸背疼,午飯都沒顧得上吃。下班好點把這兩條腿拖回了家,一頭拱在床上,晚飯也不想吃。
一個字,累!
3月5日
現在“保健品”行業有個“潛規則”,必須隔三差五就要開會、講課,招集人員上門,給他們反復宣傳,說白了就是“洗腦”。
賣產品有訣竅。老人是逼不得的,必須讓她心動,自己上套才行。我和白小美比,不得不承認差距太大,她那小嘴像抹了香油。
“老爸、老媽,這兩天沒看見您老,想死我了!”她上前給大爺一個擁抱,再攏過大媽,撿個頭毛,彈個灰塵,“貼心貼意”的。
“爸媽”們被哄得樂呵呵,然后這“閨女”就滔滔不絕地灌“迷魂湯”。這一招還真好使,那些老頭老太開始還挺理性,把錢袋捂得登登緊,但過會兒就不能自持了,爭先恐后,錢嘩嘩地向外流。
店里有些VIP,購買力驚人,有個老劉頭,據說他和老伴一年在本店保健品的消費額達到十多萬。
那次我到他家回訪,他家的保健品堆了半個屋子,因為每次搞活動他必買,降糖的、降壓的、治心臟病的,治眼睛的,治腰腿痛的……
人老了,百病上身,這些老人有錢,越有錢越怕死。他們吃穿都花不了多錢,一聽說吃什么能長壽,就像讓孫悟空套上了緊箍咒,乖乖地掏錢。
這老劉頭還真是個人物,他是稅務局退休干部,他兒子搞海水養殖,有錢。他是店里的座上賓,老板娘差點就把他當爹供著。
老板娘會來事兒,整天老爸長,老爸短,老劉頭像是被撓了癢癢,舒舒服服,一個勁地喊老板娘的小名“勤兒,勤兒….”
老劉頭也捧場,每次活動都來“聽課”,其實也是到這里散心,被熏著捧著,樂得屁顛屁顛,找到了存在感。老板娘也常給他點甜頭,小恩小惠打點打點。老兩口在開會的時候還搞點體驗分享,說自己吃了后如何如何好,他說一句,比我說一萬句都頂用。
老劉頭交際面廣,每次都能領幾個新人,他那個小團體,給店里創收不少,我們背地里都叫他“劉財神”。
這兩天“聽課”,老劉頭沒來,打電話沒人接。老板娘有點發懵,今兒一整天蔫巴巴的,如坐針氈。她說這樣的優質客戶絕不能被同行“挖走”。
今晚下班老板娘告訴我明早去劉財神家看看,千叮嚀萬囑咐,讓我長個心眼,打探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說這樣的大客戶一定要攏住,肥水絕不能流入外人田。
哎,這財神爺去哪兒了呢?
3月7日
我按照老板娘的吩咐,今天一大早就到了老劉頭家的小區。這小區是本市最高檔的,大門出入需要刷臉。我知道老爺子的手機號,可是打不通,最后好不容易跟一個熟人進去了。
保姆在家,一打聽,原來這老兩口跟著別人去旅游、洗溫泉去了。
前些天,聽老板和老板娘說過,保健品行業銷售又出新招,領著老人出去旅游、洗溫泉,全部免費,在外面還住上幾宿,一邊玩,一邊銷售產品,如果沒拿現錢,可以先賒賬。反正用了產品,老人都不敢不給錢。
說到賒賬,我又想起那個死去的李大爺。
這兩天我老琢磨這事,他買了3千塊錢保健品,按理應該吃兩個月,這一個月不到,怎么就吃光了呢?要是沒吃光,她女兒那兩大包里面怎么沒包含呢?
以前聽說有個糖尿病老人,在一家保健品店買了“降糖靈”,說明書上說一天吃12粒,整好是一板,他耳朵不大好使,眼神也不大好,竟一頓吃了一板,12粒。
結果就出了大事。說它是保健品,哪知道里面含有“二甲雙瓜”降糖藥,這12粒吃下去,血糖急劇下降,老爺子眼前一黑,一跟頭栽倒了。幸虧家人及時送去搶救,又洗胃、又灌腸,好歹揀回一條命。
為這事他家兒女大鬧,要告到消協和法院,老板嚇得求私了,最終賠了10幾萬。
一想到這,我不僅打了個激靈。李大爺眼神、耳朵也不好使,莫不是老爺子也是吃藥過量送了命?
現在有的保健品店,掛羊頭賣狗肉,說是賣保健品,但實際上什么都賣,基本上都是非正規廠家的假冒偽劣產品。
我家老板談生意總是在里面那個小屋,有的供貨商鬼鬼祟祟,行動詭秘。今天下午,我給老板送點茶水,老板示意我趕快出去,很怕人的樣子。
有些“保健品”,老板娘不讓我們擺在臺面上,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想到李大爺的死,我晚上經常做噩夢。上次他閨女走的時候撂下一句話,說要給“老爺子”做尸檢,因為他死的癥狀應該是中毒了,我擔心這兩個人悍婦隨時能“殺”回來。我這心天天都吊著,東西是我賒的,只求她們別再找我麻煩我就就謝天謝地了。
想當初為了把東西賣出去,老板告訴我們要千方百計讓老人把貨拿回家,吃了自然就退不了,做夢也沒想到李大爺能出事。
用兩個字形容我現在的心情,就是“窩囊”!
3月14日
今天是陰歷十六,月亮真圓啊,月光透過窗子,屋子里好清亮。我倒是愿意享受夜晚這份清凈,因為白天總覺得被壓地喘不過氣。
老板讓我明天出去找客戶,白小美在家坐店。
老板的策略是搞地毯式宣傳,就是從城東到城西,從南到北,所有的小區一個一個地走。路過店鋪就進去塞廣告,看見小區內有老太太老頭聚堆,就要湊過去、搭話套近乎。
我明天應該到光明小區,是個老小區。其實,這個小區住的人都是工薪階層,有錢的人現在幾乎都搬到城南去了。
但是要說買保健品,還真不一定都是有錢人,老板娘說這樣的小區也不能小覷。
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適合干這一行。我有個致命的缺點,越是遇到熟人越不好意思張口,搭訕上了,看見人家不感興趣,我就羞得沒有下文。有些人特別討厭發傳單,一個斜睨都能把我臊死。
這一點和白小美的差別可不是一點點。有一天店里來了位50多歲的大哥,美女端水送茶,拋媚眼,套近乎。
“哎呀大哥,有啥需要服務的盡管說。”大哥眼珠一亮,這弦外音他是聽懂了。大哥本來是想進來打聽打聽,但經不起這份熱情,當即買了兩瓶“瑪咖”,補腎壯陽的。
白小美又留電話,又加微信,一會兒功夫倆人就搞得黏黏糊糊,最后白小美又成功推給大哥10盒“雄起大補丸”,真是不服不行。
我望著月亮,希望嫦娥能賜我一張白小美一樣的巧嘴,但又覺得不妥,我的心腸太軟,“宰客”我下不了狠心。
3月30
今天“開會”,王大媽推著坐輪椅的老伴來了,王大媽是我媽家的鄰居,只有王大爺有退休金,每月也就2千多塊錢,現在消費這么高,也就將將巴巴地過日子。我媽講,王大媽買點菜都掂量來掂量去,一次看見她在市場撿回一些白菜幫子,說要回家包菜包子。
王大爺半年前中風了,半邊身子動彈不了,他耷拉個腦袋,嘴角直流口水。王大媽聽“劉財神”說我們店有一種特效藥,能治好半身不遂,所以就推著老伴來買藥。
“我是你媽多年的老鄰居,你媽那人真好,姑娘,我就相信你,你不能熊我(坑我),我這5千元花了能治好你大爺的病,我可要謝謝你。”她眼淚含眼圈,拉著我的手。
看著淚眼婆娑的大媽,再看看佝僂憔悴的大爺,我的心像被錐子戳了。這種東西哪能治好中風?我把她叫到一邊,示意她回去再考慮。
5月5日
這兩天老板娘整天陰著臉,誰都不敢與她搭話。
上次劉財神被另一家保健品店的老板拉去洗溫泉,老板娘也開始醞釀新招。她也搞溫泉旅游,并且溫泉、吃、住檔次都要高,有句話“油在面里,面在油里” ,把產品的價簽一改,問題不都解決了嘛。
前天我們帶著劉財神一行50人,包了一臺大巴,到了安波溫泉小鎮。之前老板兩口子做了策劃:泡完溫泉,吃飯喝酒,飯間再洗腦,把產品賒出去。
白小美在飯桌上給“爸媽”夾菜、添酒、煽情。
“老爸、老媽,今天領你們出來玩,高不高興?高興把杯舉起來。”那些老人們鬧鬧哄哄,舉杯呼應。
“老爸,再給你來點唄!”白小美忙前忙后,劉財神酒興大發,說話都有點大舌頭了。
“老爸,今天一定讓你盡興,以后你可別再跟著別人跑了哈。”白小美拿起酒瓶,嗲聲嗲氣地給他塞滿酒,并半真半假給老劉頭的緊箍咒又上了一扣。老板娘也湊過來,在一旁插科打諢,一個個老頭樂不可支。
“絕對不會,不會。”劉財神醉眼迷離,什么條件他都答應。
老板娘給每個人發一套新產品,讓大家拿回去試用,說吃完了再給錢。隨隊帶了個“講師”,說是某大學教授,飯間給老人講療效。
“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軟”,這些老人都乖乖地領了自己那一份,跟人家出來吃香喝辣的,怎么好意思不捧場?
一直折騰到快半夜了,我突然看見劉財神臉色蒼白,頭上汗珠子直滾,緊接著腦袋就耷拉下來。我趕緊向老板娘報告,她一聽慌了神,趕緊叫車送他到附近的醫院。
做了CT檢查,腦出血。醫生說老人經不起折騰,一天坐車、泡溫泉、喝酒、熬夜,這不是找死嗎?
劉財神進了醫院,醫生全力搶救,但是一直處于昏迷狀態,專家說弄不好能成植物人。
所以這幾天老板和老板娘,像是被鬼撓掉了魂。可氣的是,老板娘還想把臟水盆子潑向我,怨我沒把“劉財神”照顧好,不該讓他泡溫泉那么長時間。
誰不知道他喝酒過量才是直接導火索。
我算看透了,老板兩口子、白小美他們太過分了,為了賣東西,鬼迷心竅了。領老人出來,這責任多大呀!現在出了事,大眼瞪小眼了,這劉財神很可能會變成“喪門星”。
“做人千萬不能喪良心,賺了昧心錢,老天就會報應。”我心里嘀咕。
5月20日
漆黑的夜晚,空曠的大街上只有我一個人,兩邊的樹突然動了,都向我聚攏,接著都變成一個個披發獠牙的野鬼,把我圈起來。其中有一個猛揪我的頭發,我看清了他的臉,是李大爺。我撒腿就跑,但是拿不動腿,我大喊,卻喊不出聲,我便拼命地和他廝打。
“哎,你醒醒,怎么了?拳打腳踢的。”愛人叫醒我,原來我是在做夢,身上嚇出一身冷汗。
我在這干了快半年了,經常做噩夢,整個人瘦了五六斤,照這樣下去,我都害怕自己哪天會“報廢”了。
今我發現了一個秘密。老板讓我把產品的外包裝箱收拾收拾,讓收廢品的來收。在一個包裝箱里,我發現了一張進貨單,老板一定是疏忽大意,把這“絕密”泄漏了。
“補腰壯骨丹”,每盒12元。“雄起大補丸”,每盒18.9元。“補心活絡仙丹”每盒19.6……我看了差點暈過去。
我們每十盒就賣3000元、4800元、5200元。會算賬的算算,這是“搶錢”嗎?
再者,這些“神藥”都是些什么成分?以前消協打假,說假藥里主要成分是玉米面,地瓜粉….反正吃了沒事。還有的加了止疼藥、偉哥、降糖藥…..臨時還能有點作用。
我把進貨單偷偷裝進包里,帶回家來。
5月21日
自從昨天我知道了真相,我的心總在鼓鼓涌涌(翻涌)。有些老人真可憐,徹底被洗了腦,走火入魔了。他們省吃儉用,昧著兒女,保健品買了一茬又一茬,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前兩天那個張姨中風了,劉大伯糖尿病并發癥眼睛失明了……
老板和老板娘一直對我挑三揀四,說我不主動推銷,賒款也沒積極去要。按正常情況,他們也會炒我魷魚,但是覺得我為人厚道,不像以前那個店員,把賒賬要出來跑路了,總共4萬多塊呢。
不過,最近我是不是有病了,看見他們胃口就翻攪,很不舒服。
這兩天我總在問自己:“我在干什么?在幫著他們坑人嗎?”
每當這時,我的心里總是七上八下,我真害怕夢魘成真,等那些老人死了,來給我討債。
5月25日
今天上午法院來人了,“劉財神”的兒子把老板告上了法院。
劉財神上次溫泉出事后,去了省城醫院,但是至今也沒醒過來。經過專家診斷,他這次發病的導火索是喝酒過量,但是病根卻是慢性中毒,肝已經壞死,可能是因為他長期服用那些“保健品”有關。
老板娘不愧是“久經沙場”,拿出一種“兵來將擋”的架勢,拒不承認劉財神是吃了他家的保健品中毒,更不承認是白小美給他斟的酒,說他自己什么時候偷喝的,自己不知道。
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也真佩服她的勇氣。這根本就是個彌天大謊,難道她有孫悟空的本領,能一口氣把以前的事吹得銷聲匿跡?公安執法部門對她的抵賴能束手無策?
提起打官司我就害怕,上次李大爺的事我是“免遭一劫”呀。后來聽說她兩個女兒找到了另一家保健品店,因為人贓俱獲,那家保健品店賠了錢,姐倆把錢一分,事就算拉倒了,總算這個事和我脫了干系。
“小梁,法院要是問你他是否買過咱家的東西,你堅決說沒有哈。”下班時老板娘送我一包大櫻桃,這可是我頭一回看見的紅利。
“那天你在溫泉看見我們給他倒酒了嗎?沒有吧?”我知道老板娘在試探我,也在考驗我。
“這不是想讓我做假證嗎?”我心知肚明。
我勉強揚起嘴角,沒有吭聲。她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5月26日
晚上躺在床上,思前想后。在“回春保健品專營店”干了八個月,一番苦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
閉上眼,一個個老人滿懷期待,卻“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失落面孔在我眼前掠過;劉財神趴在桌子上那個鏡頭定格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我入魔了嗎?
我媽從小教育我人這一輩子一定要多做好事。她還給我講過狐貍報恩的故事,也講過黃鼠狼打災的傳說 。她說“良心”就是有一副好心腸,與人為善,不能干缺德事,這是做人的本色和底氣。
后來我知道了為什么爸給我起名——梁心,梁心—良心。
人都有老糊涂的時候,欺騙老年人就是最喪良心的事。
今晚的夜格外的黑,我知道又到了月底。想到明天老板娘又要催著去要錢,我這心情比這夜更暗。但我知道黑暗過去,就是黎明。
一個計劃在我心中萌動。
5月29日
這兩天托詞胃痛,沒有出去推銷。我下決心不干了,但離開前必須做好以下幾件事。
把所有顧客檔案拍照下來; 弄清店里的貨品種類及庫存數量;摸清庫房地址(老板都是秘密取貨);溫泉酒店聯系方式。
我覺得這些資料日后或許用得上。
5月30日
今早,店門剛開,劉財神的兒子劉大就進來了。
“我爹被你們害成這樣,這次我要讓你倒霉!”他怒不可遏,指著老板娘的鼻子,兩眼瞪得像火球。他一拳砸向款臺,臺面玻璃碎得四六八瓣,老板娘嚇得蜷縮在屋子一角,像個落水的鵪鶉。
鬧騰了半個鐘頭,沒見到老板,劉大再怎么也不能揍老板娘一頓,他氣呼呼地摔門離去,恨恨地撂下狠話:“等著,我叫你傾家蕩產。”
劉大家大業大,聽說他雇了國內赫赫有名的丁英律師。
下午丁律師找我問了一些問題,他問得很詳細。“那天去溫泉是不是老板組織的?”“劉長生(劉財神)在飯桌上喝酒老板在場嗎?”“你們賣給劉長生保健品了嗎?”“顧客檔案有記錄?”……我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沒有遮掩。
老板娘得知真相氣得要吐血,她像充氣過量的氣球瞬間爆炸,把所有的氣都撒在我身上。
“你胳膊肘往外拐,你為什么不說好話?”她像頭窮兇極惡的獅子,蓬頭撒野沖向我來,撲上來揪我的頭發,我也并非“平陽之虎”,倆人扭打一團。
被人拉扯開時,我感覺額頭火辣辣,摸一把,出血了,這個“人面獸心”的倒霉蛋,真狠呀!她聲嘶力竭地喊,要找人卸掉我一條腿。
但是我不怕。
6月5日
我不再去上班。
今天我統計了一下顧客消費檔案數據,這個店開了兩年,總共有300多個顧客,大多消費額在一萬以上。劉財神累計消費22.5萬,張姨消費12.8萬,李大爺消費6.6萬……可是現在這幾個人都什么樣子?植物人、半身不遂、不在人世的……
我對照了一下上次我撿到的絕密進貨單,這個保健品店豈止是大開口的“獅子”,簡直就是把人活吞的“巨鱷”。
我想為老人們做點事情。
上次溫泉旅游,老板娘死纏爛打,硬逼著老人們每人拿走一套產品,說是賣價8600,給老人們打半折,這些老人真好糊弄。這都過去一個月了,按照慣例,老人們賒的帳就要陸續回收了。
華大媽沒有老伴,僅靠老頭死后那點撫恤金為生 。她吃保健品快一年了,但人還是病懨懨的,華大媽一度想放棄,可老板娘那三寸不爛之舌就是會忽悠,她還打比方說事。
“你肚子空,現在吃了5個餅,你覺得還是餓,對不對?”她巧舌如簧,循循善誘。
“嗯。”馬大媽像個二年級的小學生,一臉懵圈。
“你得堅持,等你吃上十個餅,自然就飽了,是吧?”
王大媽似懂非懂,但記住了一點:“想把病治好,就要堅持。”看來“畫大餅”這招挺好用。
她太可憐了,今天我要第一個去她家,讓她把沒吃的產品送回去,不要越陷越深。
6月10日
這幾天我每天都打幾十個電話,但是老人的反應不一樣。有的聽我話,說馬上過去退貨,有的不相信我,認為我在拆臺。哎,真沒辦法,這是“讓人賣了還幫數錢”的現實版。
今天晚上,我接到了老板娘的恐嚇電話。“你再繼續,我就把你廢掉!”我把電話錄了音,笑著對老公說,如果我真有不測,這就是證據。
“梁心,到此為止吧。咱不能為了別家老人的事把自己豁出去了。”老公放下筷子,剩下那口飯無法下咽,滿腹心事。
“你別怕,我也豁出去了,總不能讓她這么張狂,繼續害人。” 我媽說過,我要是上來那個倔勁,10頭驢也拉不回來。
6月15日
前幾天陰雨連綿,今天開了晴,藍藍的天上,白云和太陽玩起了捉迷藏,時而陰,時而晴,我的心情和這天氣一樣。
上午我去了3位老人的家,他們因為耳朵背,電話交流很困難,所以我親自去說明,老人家很感激。
孟大爺老伴臥床不起,他每天出去撿破爛,攢點錢就買一瓶保健品。他知道真相后,拉著我的手說:“閨女,多虧你跟我講實話。我不容易呀,每一粒藥掰開都有我的血啊。”
他伸出手讓我看,青筋暴脹,已經看不出肉色,整天和垃圾打交道,估計這手是洗不出來了。他手指頭滿是刀刺,手指肚有血汁,好像要磨漏了似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揪著,好疼。我情不自禁地罵道,“傷天理,遭雷劈的。”
我決定到“M X網”上實名舉報。
6月20日
“醒啦,她醒啦!”我朦朧中聽到有人喊。
我慢慢地睜開眼。“我怎么在醫院?”我看見老公、華大媽、孟大爺…….好有很多老人圍在我的床頭。
“你昏睡了3天3夜,嚇死我了。”老公眼里含著淚光。
我努力地追憶之前的事情。
我在“MX網”實名舉報后,有關部門非常重視,相關部門紛紛給我打電話。
他們最近也接到群眾舉報,藥監局、市場管理局正在聯手查辦保健品店賣假藥,坑騙老人的行為。
那天,丁律師約我到律師事務所,說劉財神的案子最近要開庭,要我當證人。談得時間有點晚,丁律師用車把我送到小區門口,我快走到樓頭的時候,突然有人沖出來……后來我就不知道了。
“老婆,我在家等你不回來,我就到樓下迎迎你,結果在樓頭黑燈瞎火的地方,看你躺在地上,滿臉是血。”老公說虧他及時發現,要不我就沒命了。
“報案了嗎?”“報了。”我倆都很清楚,害我的人是誰。好在我福大、命大,沒有腦殘。
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好多大爺、大媽來看我。剛剛來了一屋子人,他們都說我好心有好報,咒老板家那兩口子不能有好下場,生下的孩子不長屁眼。
7月10日
我在醫院住了20多天,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
我出事后,老公第一時間報了案,并提供了老板娘曾經的恐嚇電話,公安部門很快破案,是保健品店老板雇人行兇,他已經被抓起來了。
丁律師得知我被報復非常氣憤:“法制社會,他們竟敢無法無天。”他聯系了電視臺,對我進行了專訪。這檔節目播出后,我上了熱搜,“火”得不行,被說成是打假英雄。
“賣保健品騙老人并打擊報復”事件迅速發酵,被騙老人,絡繹不絕,退貨的,要求退款的擠破了門,老板娘嚇得不敢露面,只好閉店關門。聽說白小美攜款跑路了。
7月22日
昨天丁律師打電話,說“回春”的案子今日開庭。
我是有生以來頭一次到這種地方,要和其他證人出庭作證。只見老板娘和老板雙雙站在被告席上,像兩只縮頭烏龜。
控訴人宣布:經過公安及相關部門的調查取證,“回春保健品店”兜售假藥,坑騙老人,詐騙金額達500多萬元。
劉長生(劉財神)長期大量服用“回春”假藥,導致身體多個靶器官嚴重受損。服務人員勸酒,由于飲酒過量,直接導致當事人大腦皮質壞死,成為植物人。
致使多名老人上當受騙,給其生理和心理造成巨大傷害,經濟上損失嚴重。
威脅、傷害證人,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
法院當場作出一審判決:判老板胡飛為有期徒刑10年;退回所有的騙款;沒收全部非法所得;賠付劉長生的90%的醫療費用;賠付梁心……
老板娘賈仁勤也被判了刑,只是因為有孕在身暫時監外執行。
走出法院,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10個月來這是我第一次感到如此輕松。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街道被沖刷得干干凈凈。藍天中飄著淡淡的幾縷白云,像大海中翻卷的幾朵浪花,浪漫又輕柔。太陽也不躲著云彩,曬掉了昨日的潮氣,一副笑臉迎著我,身子感覺干爽又溫煦。街邊的白楊樹像我的好朋友,微風吹過,個個都想和我握手。樹下的花草清新艷麗,朵朵向陽,好像也爭搶著讓我親吻。
嗨,風雨過后,一切都是這樣的溫馨和清麗。
剛剛接到閨蜜叢敏的電話,他朋友是國內著名藥企的老總,準備在本市開一家大藥房,要聘我去當店長,我答應明天我就去應聘。
“梁心女士,無論走到那里,都不能丟了良心。”我默念心語,大步流星向前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