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盛世，你的衰微

文/祝瀟穎

假定父母那一代是在他們25歲時就生了孩子，如果我是90年出生的，那么2014年我的年齡是24歲，而我父母的年齡是49歲；如果我是99年出生的，那么2014年我的年齡是15歲，而我父母的年齡是40歲。

事實上，在當時那樣一個社會經濟不太發達的年代，父母多數二十歲之初就已經有了孩子，也就是說，在當今時代，大部分90后的父母都已經步入了四十不惑的年紀，甚至有的已經邁入五十多歲的中老年狀態。父母所擁有的人生的大半輩子都過完了，剩下的年歲也不過是在無數個日復一日中細水長流地度過。

記憶里，父親的光輝總是偉岸到無人可比，他就像我們人生的導師，糾正我們的錯事，援引我們一步步攀上成功的頂峰。剛開始，我們尤其謹遵父親的教誨，知道要做一個知錯就改的孩子，要做一個剛正不阿的孩子，要做一個樂于助人的孩子，要做一個有理想有志向的孩子。

隨著年齡的增長，所接觸的事物越來越多，我們的世界觀反而被外界顛覆。我們開始用青春的瀟灑、朝氣的放縱來標榜自己的自由和叛逆，我們把奇裝異服說成是個性，把金發碧眼說成是時尚，把嘈雜嘶吼的音樂說成是流行。盡管父親一再鐵青著臉警告我們，學生就要有學生樣，穿干凈的校服看起來很有朝氣，沒有加工過的黑發直發最好看。可是，他們越是這樣警告，我們就越是反叛，甚至張口閉口對著父親就是“刻板”“老土”這一類詞，關鍵時刻，再補上一刀：“你們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不要用你們的那套規矩來約束我的大好青春。”

現在想起那些叛逆的話仍然覺得羞愧，難道父親就沒有經歷過青春嗎？當我們肆無忌憚地早戀的時候，總是難以想象到如今日漸蒼老的父親曾經或許也是光鮮亮麗的帥哥一枚，當我們叫囂著自由和個性的時候，總是難以理解父親曾經或許也是一個喜歡聽CD的憂郁小王子。為什么我們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父親必定一生下就成為了我們的父親？作為兒女的我們，沒有機會參與他們的童年和青春，而從我們的出生開始，也就預示了他們要開始踏上為我們疲于奔命的勞動征途。

一個人習慣了無條件付出，一個人習慣了無條件接受，漸漸地，就沒有人去在乎，沒有人去重視。就好像身邊的空氣，每天縈繞周圍，一旦成為習慣，就不會再花心思去觀察。直到某天，我們發現這種東西突然消失了，我們才由己及人，為什么會突然不適應？為什么會突然不舒服？原來，罪魁禍首是習慣沒了。而就在尋找這種不適感的時候，我們依然在做一個自私的人。我們依然先想到自己，其次再想到身邊被我們忽略的人。

可是，往往很多時候，我們意識到習慣消失的感覺，從而遭受的鈍痛簡直比以往任何一種苦痛折磨都要深刻尖銳，并且時效長久、影響深遠。

等到失去后才珍惜，那又還有什么意義呢？

父親最美好的年華早已是回憶里的景致，在我們面前，他所能呈現出來的也就是沉穩、嚴肅，很平凡又很偉岸的大人的樣子。我們的認知和習慣性依賴告訴我們，他們從出生開始就是大人，他們沒有童年，他們沒有青春，他們的生活是辛酸的，他們的思想是落后的，所以，他們必然不理解如今我們追求獨特追求放肆追求刺激的新時代生活。每次跟父親吵架，我們甚至可以重重摔門而出，怒吼著：“現在什么時代了，觀念還那么落后！代溝就是這么產生的！不可理喻！”而每當我們不顧一切奔赴同齡人身邊埋怨父親探討激情的時候，殊不知父親拿著幾十年代以前的生了銹的鐵質手電筒在微弱光芒里步履蹣跚地踽踽獨行，結果只是為了尋找我們的身影，確認我們的安全。

父親不茍言笑，不喜解釋。長大了的小孩死要面子，也不愿低頭認錯。兩個人開始像情侶一樣冷戰，而私底下，父親又總是偷偷地做出一些“背叛自我”的事，比如，他會騎著有著N年歷史的摩托車去集市“順便”幫自己買下好久之前看中的一個電子手表，他會在中秋節的時候冒著霏霏細雨“順便”給自己送來一只用塑料袋裝著的大雞腿……

為了掩飾“背叛自我”的“罪行”，他把所有對孩子的好都說成是順便。事實上，只要自己動腦筋稍微想一下都能猜出來是父親的一番特殊心意。而我們在最本質上所犯的錯誤，卻要在經歷了很多事情，體驗了很多人情冷暖之后，才能醒悟到當初的自己錯得多么離譜。年少的我們喜歡沖動，對父親沖動地誤解，沖動地錯怪，與之相應的沖動，卻沒有得到與之相應的懲罰，反而是父親自身的責備，對自身教育方式的思考。原來，自以為是的我們，早在無形之中傷害了身邊最愛我們的人。

90后一代，最小的差不多是高中生了，而最大的也差不多步入社會，甚至組建了自己的家庭。作為93年出生的我，業已大三，本該為了適應社會建立獨立生活的觀念，可是每一次回家，卻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父母，越來越享受父母的恩寵，與此同時，當然，也越來越心疼父母。當發現這種“越來越”的想法逐漸充斥頭腦的時候，我不可避免地心生惶恐，時光已經成了一個小偷，偷走所有當下，也會偷走未來。之所以“越來越”，是因為光陰荏苒，物是人非。

父母的皺紋讓我心疼，父母的白發讓我心疼，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逐漸變得盛大，逐漸在社會發達經濟發達科技發達的世界里如一朵孤立的玫瑰盛放如歌，而在這繁華之中，始終養育著我陪伴著我的園丁卻呈現出一種衰頹和疲憊的神色，雖然他們強打起精神珍惜每一個照顧我的機會，但我終究要獨立前行迎接風雨。

所有形容難以割舍整個世界的句子，在根本上都不過是難以割舍家人的美麗謊言。當我學會說這樣一種謊，我知道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自私的小孩。我慶幸這樣一種成熟，無論將來我變得如何富貴亦或如何落魄，它都將伴隨著我更好地愛我的家人。

在某本書中看過一句話，借來跟大家分享：“當一個人接下去不知道要做什么事情時，就去孝順父母吧，因為這件事，永遠不會是一件錯事。”

說真的，如果我長大的代價是父母的老去，那我寧愿永遠也不要長大。我無數次幻想，我依然是一個含苞待放的小孩，而我的父母，依然風華正茂，花開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