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夢的夢》
“不像是夢的夢,這才是好夢;不像是夢的人生,這才是美好人生。”日本作家橫光利一的這句話,乍讀起來還有點拗口,但靜心想想,就能感悟到其中的含意。虛幻的好夢,如做得不像是夢,那自然就像真實人生;如寄的人生,若過得不像是夢,那就無須再憂慮“世短意常多”。
很欣賞他這種‘不像是夢……’的轉折,僅僅變化了虛實交替的兩種意境,便道盡了‘人生不如意,惟向夢中求’和‘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復雜心情。倘若對這種心境再往深處去想,就會有更多奇奧的心態迭現出來。不是這樣嗎?人來到這世上,他的一生莫不是同命運和時光抗爭的過程。有人渾噩一生,有人輝煌一世,這都是在短暫的百年當中,各自在人生舞臺上演繹的悲喜之劇。因而人生的終極奧義,也常常是歷代人所探究不懈的恒題。
有人會覺得做夢是一種折磨。雖然在夢中享盡了人生歡樂,但夢醒之后所面對的冷酷現實,只會讓他更加痛苦不堪。所以,他寧可在夢里能保持足夠的清醒,讓夢中所見的一切都像是真的那樣。也有春風得意的成功人士,在萬般風光之中仍夾雜著絲絲憂慮。他清楚,畢竟是人生如夢,好運也不是如意金鼎,可以一朝擁有而永世不變。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滄海桑田的巨變,不僅僅代指大自然,人生又何嘗不是這樣?因此,現實生活中的顯赫驕子更要虔誠地祈禱,祈愿他擁有的榮華富貴不會是易醒的一枕黃粱。
我也常常做夢。有時候,所經歷的夢中故事,也會跟現實中的一模一樣。但更多的時候,那夢里夢外的一切,截然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那就像一個被胡亂卷起的繩團,亂糟糟的毫無頭緒,讓我理不清剪更亂。我曾在夢中和‘我自己’有過聚會。我們倆既相互爭論,又相互友善;爭論于彼此的觀點,友善又重歸于陌生;這種話不投機的聚會,反而使我和‘我自己’深陷在彷徨之中。為什么要各自尋覓不同的世界而生活?為什么不能像泥塑那般,干脆打碎了我們再捏合起來重塑?這樣就可把我和‘我自己’凝聚成一個嶄新的‘自我’。我想,如此怪異的夢境,就是那種不像是夢的夢吧?盡管,這并非我理想中的好夢。
確實,我所期待的不像是夢的夢,應該是不太完美的夢,太完美的事物,往往意味著虛幻;同樣,也應該是那種色彩素潔的夢,太艷麗的景色,每每掩蓋著假象。我希望自己的夢能做得簡簡單單,就像我平平淡淡的現實生活;我祈愿自己的夢能做得平平安安,就如我與世無爭的現實人生……
話說起來,我這種有關夢的想法,倒是很接近葡萄牙作家佩索阿的說法。他是這樣認為的:“……我活著和睡著時都在做夢,夢也是生活。我的意識從未被中斷:如果我沒有睡著,或是半夢半醒,我能夠意識到周圍的一切。我在真正睡著時則開始做夢。我是一連串不斷展開、時斷時續的圖像,但總是假裝成為外在之物。如果我醒來,就與日光下的人為伴;如果我睡著,就和黑暗中的幻影為伴,那些幻影將夢照亮。我的確不知道如何將這兩種狀態區分開來,或許我醒著時真正在睡覺,睡著時又完全清醒過來。”佩索阿的這種繞口令似的論夢之談,模糊了虛幻夢境跟真實人生的界限。這看似荒謬的論說,實際上恰恰道出了真實的虛幻和虛幻的真實之間能夠相互轉換的實質所在。
是的,我們是應該承認;真正美妙的夢境,應該不像是夢;真正美好的人生,也應該不像是夢。這不是荒謬,這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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