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疼啊。不過睡一覺就好了吧。”

阿九靠在床頭上立著的枕頭，輕撫著自己的下巴，下巴帶著腫脹的血紅色。被子蓋在下身，卻沒有遮實，阿九將右腿露在了外頭。

右腿上滿是淤青，以及幾道顯眼的新鮮傷痕。

被子若貼在新傷上，會很疼，刺骨的疼。好在，阿九早就知道這一點了。

阿九就讀于市里的一所初中，他所在的班級里有個腦瓜算得上靈光并且身材突出于同齡人的六子。

可這靈光的腦袋瓜兒和結實的身板，六子卻用在了令人頭疼的地方。是的，他成了學校里的刺兒頭，老師眼中的壞孩子。

你若說六子本性便壞，可他在家中卻老老實實地做著家務，乖乖巧巧地幫著打麻將晚歸的母親熱好飯菜，給睡在地板上的酗酒成性的父親蓋上毛毯。

可你若說他是個不錯的孩子，那反駁的聲音想必是會如潮涌來。

至少，你所能知道的，阿九下巴與右腿的傷便是拜他所賜。

其實起初阿九是會反抗的。

但是苦于六子強壯過人，迎著阿九便是一個左勾拳，一個右勾拳，再一個過肩摔。

非常漂亮的擊打動作教學，周邊六子的小弟兄會喝彩，會鼓掌叫好。

輸了實力和氣勢的阿九跌坐在地上，咬牙切齒欲報此仇。

于是他將此事告知班主任，班主任心疼的安慰著阿九，說：

“好孩子不打架，到時候老師把你的座位和他調遠一些。”

阿九坐在第一組第二個，六子坐在最后一組倒數第二個。

在這個教室里更遠的距離是什么呢？

沒過幾天，阿九坐到了第一組第一個。

“膽小鬼，竟敢告狀？”六子過來質問道。看來班主任盡職盡責的約談過六子了。

左勾拳，右勾拳，過肩摔。

阿九再次跌坐在地上，熟悉的喝彩，熟悉的掌聲和叫好聲，不過不同于上次，這次還有女同學的嬉笑聲，其中有一個是七妹，是阿九心儀的女孩。

阿九咬牙切齒欲報此仇。

不過這次阿九沒有去告知班主任，因為他料想得到，處理的結果或許是六子坐到最后一組最后一個吧。

于是阿九回到了家里，告訴了最疼愛自己的爸爸和媽媽。

“我可憐的阿九啊，你看看，手臂都脫皮出血了。”媽媽心疼的抱著阿九，一邊給阿九的傷口擦拭著藥膏。“快跟班主任說，班主任會批評那個壞家伙的。”

看來媽媽是靠不住了，于是阿九跑到爸爸那里，將情況一五一十的復述一遍。。

“這種臭小子，想當年爸爸見一個收拾一個！”爸爸不愧是爸爸，男子漢大丈夫，他叉腰而立，眉眼之中盡是惱怒。“不過時代不同了，現在是文明社會，打回去是不可能的，到時候在家長群中爸爸怎么和老師們交待？”

有道理，男人的苦惱就應該由男人之間分享，爸爸真是頗有遠見。

“爸爸，那我該怎么辦呢？”

“唔，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就好了？對于爸爸的建議，阿九是抱有懷疑的。

不過爸爸經常在外面和那些牛氣哄哄的大老板做應酬，見多識廣，爸爸說的話一定是對的。

阿九便照辦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一早，在阿九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以后，驚覺昨天受傷的地方似乎沒那么疼了，而且心里竟也沒有那么恨六子了。

“嘿，真有效啊，睡一覺就好了！”

阿九興奮地背著小書包，拿著媽媽做的餅便一蹦一跳地出門去上學了。

教室里，六子坐在講臺上，臉色相當的難看，身邊的小兄弟們知趣地陪在一旁不敢作聲。

昨晚六子的父親喝得醉醺醺的，回家的時候正好撞上了打麻將晚歸的母親，兩人稍作斗嘴，就在客廳打作一團。六子反應過來的時候，母親正好磕在了桌角，霎時鮮血如涌泉般噴薄。六子嚇得不知所措，趕忙去給母親包扎止血，而父親卻只是回之冷笑，自顧自的朝臥室走去，不一會兒鼾聲就傳了出來。

母親趴在沙發上小聲抽泣，父親在臥室大聲的鼾唱，二重奏攪動著六子難過的心。于是他跑到浴室不停地捧水清洗著自己的臉，可是越洗眼眶卻越紅。

六子沖出了家門，在街邊一處尋見一條長椅，披著月光而眠。

當六子坐在講臺神情恍惚之時，阿九推開了教室的門。阿九滿面收斂不住的春色，甚至還沖著可愛的七妹眨了眨眼，六子見狀氣便不打一處來。

阿九的下巴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唔唔唔，你干嘛打我啊！”阿九捂著下巴，蹲在地上嗚咽。

“老子就是看你不爽！”六子提著拳頭吼道。“明明昨天挨了揍，今天還能笑呵呵的。你就是生得賤！”

其實六子并不能太理解何為‘生得賤’，只是父親經常這樣罵母親，于是他有樣學樣。

“因為我學到了一個方法，可以很快忘記不開心的事。”阿九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向六子。

六子一聽，心想還有這種好方法，那要馬上告訴母親，讓她不用那么難過。

“什么方法！”六子有些急促的問道。

“躺床上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阿九真誠的答道。

“噗嗤。”六子身邊一個小兄弟沒能憋住，笑了出來。接著這個倒霉家伙便吃了一嘴的黑板刷上的粉筆末。

“你耍我？”六子壓著聲音質問阿九，他語氣中的惱怒令全班靜默。

“沒有，沒有耍你，是真的！”

“誰和你說的。”

“我爸爸。”

這三個字莫名點燃了六子，只見他抄著一個鐵撮箕砸向阿九，砸在了阿九的右腿上。

……

“好疼啊，還是好疼啊。”

阿九坐在床上，疼痛令他難以入眠。

今晚爸爸和媽媽出去聚會，沒有回來。

沒有人可以傾訴。

阿九只想好好睡一覺。

他突然靈光一閃，翻身下床，走到餐廳的柜子前。

他打開柜子，取出里面的小藥盒，打開蓋子，發現里面有很多小藥片。

他記得媽媽睡不著的時候就會吃這個小藥盒的藥片。

因為很疼，疼的睡不著，阿九就倒了很多小藥片在手心里，就著水咽進了肚子。

經過一番折騰，阿九回到了床上，蓋上被子的時候，不小心觸到了右腿，疼的阿九淚水直流。

“睡一覺就好了。”

阿九這么安慰著自己，不一會兒便噙著淚睡著了。

當晚呀，阿九做了個夢。

他夢見了自己的爸爸媽媽、還有六子的爸爸一塊在和班主任聊著天，四個人時不時暢懷大笑；夢見了七妹在桌上粘著明星的大頭貼，七妹還扎了個很好看的馬尾；夢見了六子帶著小兄弟們在操場上追逐嬉戲，六子的媽媽在后頭叮囑六子慢點兒跑。

他還夢見了一方矮矮的墳墓。

他們在外頭。

他在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