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蘇昱人是我的大學同學,也是我的好朋友。現在是五月三十一號,離他跳樓身亡正好過去半個月。半個小時前,他的媽媽給我打來電話,語調還算平穩,讓我去家里一趟,說是在昱人臥室的床下面翻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鐵盒子,上面貼了紙條,只讓我打開。我很意外。
現在,我安靜的坐在他房間書桌前的椅子上,空氣里有一些陰潮的味道,還好陽光從半遮的窗戶里探進來,不算刺鼻。阿姨輕輕的走了進來在我桌子邊放了杯水,我抬頭想說聲謝謝,卻發現她盯著我出神,我忍了忍沒開口回了頭,不一會兒我聽見她唉了一聲,快步的退了出去,慢慢的帶上了門。
盒子就在我的面前,我知道這個盒子。里面原先放的餅干是昱人最喜歡吃的一種,在學校時他常買來散與我們吃。
紙條上的字歪歪扭扭,我名字的最后一筆都拉到了紙條外,也不知道他當時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在怎樣的環境寫下來貼在盒子上的。起碼我一直認為他的死是跟抑郁的最后抗爭。
在我看來,昱人像是個有雙重性格的人,喜怒無常,時而火爆,橫沖直撞,時而冷靜,沉默似水。昱人喜歡熱鬧又衷愛孤獨,這就造成了他朋友一堆,好朋友卻只那么幾個的狀況。他嫉惡如仇,追求完美。有時候熱情似火,有時候尖酸刻薄,很多矛盾的詞匯都可以在他身上得到形容。幸好他數理白癡,生活隨性,只以文采見長。其實想一想,這樣的人才最可悲,總是在感知這世間發酵的感情,簡單的像個氣球,不斷吸收,不斷膨脹,又不肯輕易釋放,大部分人最后都爆掉了。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極端的人。一種智商極高,他們與世間斗爭的方式是傷害別人,一種感情極膩,他們做的是傷害自己。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自命不凡,總是以一個局外人的上帝角度冷眼看著這個世界。
像我這樣的人,智商普通,偏偏生來敏感,在路上都感覺自己是個行走的紅外儀,周圍人一絲一毫的感情波動都能捕捉到,也不知是好是壞。
我記得有一次他就是苦笑著像是自言自語的在我跟前說了這樣的話,我沒有他那樣的感受,也不好回答他。我只是覺得,如果見過了太多的悲喜,內心一定冰冷又辛苦。
盒子被我輕易的打開了,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信,我數了數,足足有九十九封,被干凈的牛皮信封封著,都很完好。我小心的拆了一些看過了,更像是他悄悄的對這個世界的傾訴,但我驚訝于他在這個年紀內心世界的跌宕和黑暗。
信我還沒看完,我想著應該把信里的內容分享出來,這些信里有惡的靈魂,人既已死,不愿靈魂受苦。
讓靈魂見見陽光。
一
今天是六月一號,是兒童節,也是昱人常說起喜歡的節日。他總說想讓自己的內心永遠保持年輕。
天氣真是好啊,抬頭望去一片藍色,澄凈的讓人心里安定。我閉上了眼深吸了口氣,終于還是決定走進了警局。
因為我懷疑,不,開始確信昱人的死是被人謀殺。
昨天帶著信回到家之后,我便著急的坐下來看剩余的信。里面的內容還是一如既往的晦澀甚至于陰暗,還能感覺到想掙脫的憤怒和反抗,我以為這就是害死他的心魔。直到打開最后一封信,信里沒有文字。
23 15× 2 1÷ 8 21 9+ 23 15×。
可我一下就看出了這是什么,這是昱人在世的時候常跟我玩的數字游戲。我猛地記起有次我還說他幼稚,他卻一本正經的說是他從小學會救命用的。
二十六個數對應二十六的字母,+-×÷代表音調。
翻譯過來就是,我爸會殺我。
我當時只感覺頭皮發麻,心跳加速。我看了眼信角上的日期,五月十五日,正好是昱人跳樓的那天。
我不敢相信,我以為是自己翻譯錯了,哪怕二十六個英文字母我都能倒背如流,我還是一個一個的翻譯了出來。沒錯的,錯不了的,我爸會殺我。
為什么?怎么會?我一直以為是自殺,我一直覺得以昱人的性格做出自殺的事情也沒超出我可理解的極限,畢竟我知道,他這一年多來就已經患了抑郁癥,連警察都結案是自愿跳樓的啊。
但謀殺這種事情,還是他爸要殺他,這已經超出我理解的范疇了,我不能想象。我覺得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信,對,信。我感覺我的手都有點抖了,胡亂的從盒子里抽出看過的信,我要再仔細讀,生怕會遺漏了什么。
難道昱人不是簡單的想讓我看信么?為什么要把這封信放到最后?為什么要殺他?
......
我腦子里像破眼兒而出的泉水一樣涌出了很多的疑惑。
我唯一清楚的就是我變成了這件事情的關鍵。我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用力的甩了甩頭,終于看到第四封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很大的問題。
這信不是昱人寫的。
這不是昱人的字。昱人以前經常拿來給我分享他的文章手稿,我熟悉他的字。他的字小而秀氣,勾與劃喜歡連在一起。而信里的字四四方方,一筆一劃絲毫不拖泥帶水。
為了確認,我從書柜里翻出他最近給我的好幾份手稿,與信里取相同的字比對,結果一個都對不上。
我現在反而完全冷靜下來了。我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點了根煙。瞇著眼瞧著泛起的煙與屋頂的白光糾纏,我開始回想跟昱人認識到現在的每一個時間節點。盡管有的已經模糊,但我突然察覺,在從始至終的節點里,昱人都沒有跟我提過他的家庭,他的父母。有幾次我說要去家里找他都被他態度堅決的推掉了。
原來他一直都在刻意的保持與家的關系。到底他有一個什么樣的家庭呢。
晚上睡覺,我夢到了昱人。場景是一座突兀出現的懸崖,沒有天,更沒有風,不知道是什么時間。我是要掉下去了,他趴在懸崖邊上死命的拉著我。我有恐高癥,不敢往下看,只聽著下面傳來嘶吼的聲音,似巨洪,像猛獸。可我兩誰都沒有說話,直到我先沒了力氣。我盯著泛白的手指一點點從他手間滑脫,隨之而來的,是他轉瞬即失的臉。
我還是害怕的喊出了聲。
呼,我要去報警。
二
“不是已經以跳樓結案了么,真麻煩”
我從警局出來的時候,聽到接待警員嘟囔了一聲,心里一沉。
沒想到五個小時之后,有兩個警員找上了門,我有點近視,展示證件的時候沒看清名字,說是刑警隊的。幸好。
看起來年輕的那位像是患了多動癥的孩子,放佛對我家里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不時走動,不時發問,說實話我很反感。我都要產生我家是兇殺現場的幻覺了。
年長的警官坐在我的對面,手里拿個小巧的筆記本安靜的記著我的口述,像是故意在等我不耐煩快要爆發的時候插了話。
“新來的,不懂事,你能再讓我看看那封信么?或者理解為暗號?”
“可以,我給您去拿。”
我拿信過來的時候年輕的那位已經坐了下來自顧自的開始喝水,總算歇了下來。信被我鋪在了茶幾上,年長的警官拿了起來左右翻了翻又遞給了喝水的那位。時間靜了幾分鐘,我正準備倚在沙發上的時候,年長的警員開口了。
“你確定這句暗號是說他爸要殺他?確定?”
“我確定,我......”
我正要接著往下講怎么確定,怎么懷疑的時候他抬手止住了,他開始收拾東西,招呼我們現在去昱人家一趟。
到昱人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了,恰巧他的爸爸剛回家,似乎媽媽也不在。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的爸爸,昱人葬禮的時候我都沒看到過他。他梳著偏分兒,即使到了晚上,也是整齊的躺在頭上,沒有瞅見一根白頭發。戴著四方的大眼鏡,眉毛略粗,小眼睛,鼻子有點兒塌,隨著說話的起伏,眼鏡總是會滑下來,他得用手去推,我覺得他的手指很漂亮,又直又長。他講話很快,嘴唇厚重,也絲毫不影響他一開一合的語速。一身直挺的西裝,還有沒來得及松的黑紅領帶,隱隱透著一點兒的官味兒。
“你們是?”昱人的爸爸似乎不太歡迎我們,只讓我們進來站在門口。
“你好,我們是市公安局刑警隊的,姓張,這是我證件,來問問你兒子的事情。”原來年長的警官姓張,我心想。
“我兒子?不是已經死了嗎?還跑來干什么?”我在年輕警員的身旁偏后位置,雖然聲音低,但還是聽到他冷哼了一聲。
“他的死我們還有些疑惑,正好問你一些問題,還是麻煩你回答一下”,不等昱人爸爸開口,張警官從口袋里掏出了筆記本接著就問,“蘇昱人是在五月十五號下午4點17分左右跳樓身亡的,請問你那會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昱人的爸爸楞了一下沒回答,眉頭皺的很明顯,對于張警官不由分說的粗魯很在意。而我在張警官的后面,也不知道他的表情,但他脖子挺的很直,應該是在跟昱人的爸爸對視吧。
“就在家里,書房看書”,昱人的爸爸斜了我們一眼坐在了對著我們的沙發上,還沒有讓我們進來坐的打算。
“家里當時還有其他人么?昱人之前在不在家?“
“家里沒人,就我一個”,我這時忍不住想插嘴,卻被身旁年輕的警官拉住了,他遞了我個眼色,意思不要說話。我憋了回去。
“這么說昱人是直接去的頂樓而不是從家出去的是吧?”
“從哪兒去的我可不知道,反正我在家的時候他不在”
“五月十五號是周一,按理說你不是應該在學校工作嗎?看來市大學攝影學院的院長平常工作很輕松啊,不像我們”,我一驚,原來昱人的爸爸是市大學的院領導,離我們大學不遠。
“那天我請假,這個院里有記錄你可以去查,我倒是要問問你,從進來到現在一直都在針對我,張警官,你是懷疑我殺了我兒子嗎?”昱人的爸爸這次干脆站了起來,那只用來扶眼鏡的手直接伸著指著張警官。
張警官不置可否,抖了抖肩,也不理會,把筆記本合了收進口袋,轉過身來朝著一臉著急的我笑了笑,拍了拍年輕警官的肩膀,示意我們該走了。年輕警員點了點頭,像是意料之中的樣子,安靜,跟在我家完全兩個人,讓我也納悶。
我們先出了門外,就在張警官也行將走出來的時候,他像是沒忍住,似嘲諷又像是憤怒憋到極限一樣咧了咧嘴,
“蘇昱人好像也不是你的兒子吧”
我呆住了。我看不見家里昱人爸爸什么臉色,不過我想應該一樣錯愕的呆住了吧。
三
去昱人家之后的第二天上午,我跟著兩位警官來到了一座小區的門口,今天的事情還需要我。
在車上的閑聊里,我終于知道了那位年輕警員的名字,叫李垚。很怪的名字。而張警官單名一個宇字,他讓我叫宇哥。
其實怎么說呢,昨晚的事情對我現在還有著不小的沖擊。
在一塊兒回警局做了個簡單的筆述之后,宇哥把我留了下來,我也確實沒有立即回的意思。
“該從哪里講起呢,嗯,我就隨便講吧”,宇哥點了根煙,也遞了我一根,我心里急,沒點著,索性就夾在手里。
我在等著宇哥往下講。
“前天,你來局里報案之前,也就是幾個小時不到的大早上,有一個女生的家長也來報案,你知道要告誰么?”,宇哥吐了口煙,頓了頓也不等我回答,“是蘇強龍,昱人的爸爸,告他性侵女兒,時間五月十五號,地點昱人家”
“這,這算什么啊,這”,我震驚的說不上話,腦子里都來不及反應其中的聯系,只好瞪著眼睛看著宇哥。
宇哥對我的表情無動于衷,瞇著眼又狠抽了一口煙。
“且不說一面之詞,就算一個攝院院長性侵學生,我們也是需要請示上級的,幸好你來報警,我們可以從昱人的死入手,不過你很果敢,憑著一個暗號一樣的信,我猜你那時都不知道昱人的爸爸叫什么吧”
“呃,昱人幾乎不跟我提起他的家庭,我也是剛剛曉得,我覺得事情蹊蹺,我覺得你們會有辦法”
“是啊,我們當時一查昱人的資料,才發現他的爸爸是蘇強龍,蘇家雖然只有他這么一個孩子,但他卻是一個養子”,宇哥把煙滅在煙灰缸里,隨手拍了拍落在褲子上的煙灰,起身伸了個腰,“我們明天會去女孩兒的家里,看看是誰撒了謊”。
“警官,你一直都在懷疑昱人的爸爸吧?”我希望能得到點什么答案。
畢竟,一個母親怎么會拿女兒被性侵這樣的事情撒謊。
“我什么都懷疑,不早了,你先回家吧,路上小心點”雖然他斜背對著我,還是讓我偷見他彎了一下的嘴角。
“對了警官,那個,就那女孩叫什么名兒啊?”我低著頭把還在手里的煙小心的揣進兜里,起身要走。
“張小雅,怎么了”
“......”,呼,“是昱人的女朋友”,那一刻,我真的感覺,有時候,事情總是來的湊巧,湊巧的像被順理成章的安排過一樣。
“哦,是嗎?”他猛地回身盯著我,像在想什么,聲音壓得很低。
“看來明天還需要你跟我們走一趟了”
四
因為提前溝通過的關系,見到小雅的過程很順利。
而且我想,在透著門縫見到小雅蜷在床上一動不動盯著床沿兒的時候,我們三個人的心里已經有了判斷。
宇哥把我拉到了客廳的一角,低聲說,“人的眼睛不會說謊的,小子,你去跟她談談吧,如果確有其事,看能否讓她出來指證,最好有個物證什么的,好歹你們也算認識,記得要好好說話”。
其實不用他講,昨晚我就知道了我此行的目的。
而在之后長達三個小時的試探和交談里,我終于說服了小雅。雖然明顯感覺到她在極力抗拒回憶,但她說,她那天帶著的手鐲和穿著的襪子上應該會有昱人爸爸的精斑。
我本來還想在這里寫我們交談的內容,寫小雅的神情變化,寫她這么多天熬過來的痛苦。算了吧,任何對于別人所受痛苦哪怕一點點不符的描述都是對他們跟痛苦你死我活堅持做斗爭的褻瀆。
或許你會惆悵痛哭,或許你會拍案叫絕,甚至驚泣鬼神,但與真正的感同身受永遠隔著難以想象。
就像我只能跟小雅說,昱人已經死了,我希望你堅強。
經過幾天繁瑣的手續之后,昱人的爸爸被逮捕了。
宇哥來我家說,昱人的爸爸官派架子,典型的色厲內荏,沒在審訊凳子上坐熱屁股就全招了。
我給他倒了杯水, 問他都招什么了。我以為我的心里已經有了大概。
他嘆了口氣,只是把水杯捏在左手上輕輕地搖著,“有的沒的,或許,知道了昱人為什么不愿提起家人的原因。”,我沒插嘴,等著宇哥講。
“五月十五號那天下午,昱人是在家的。按蘇強龍的供述,他起初以為家里是沒人的,昱人媽媽出差,平常昱人又不輕易回家,更何況還是周一。你也知道,大四的要畢業了,下午的時候他便把小雅約到家里以畢業證為由脅迫她發生了關系,小雅也傻,一個女孩子頂不住他的威逼利誘。唉,沒成想快完的時候昱人打開房門出來了,蘇強龍說,當時他還不知道小雅跟昱人是男女朋友,小雅聽見昱人喊了一聲爸,你在干嘛后直接捂著臉跑了,而昱人直接懵了,居然親眼看見爸爸跟自己的女朋友搞在沙發上。”,宇哥喝了口水,歇了歇。
“小雅跑了,昱人接著轉身就回了房間,蘇強龍說他當時又氣憤又羞愧不知道怎么辦,干坐在沙發上想轍,半個小時后,他便敲了昱人的房門叫上他去了頂樓,昱人也說正好做個了結。剛開始兩人還只是吵,沒想到蘇強龍一肚子邪火越說越來氣,終于罵出了昱人不過是個買來的畜生,昱人聽了瘋了一樣跟他廝打,結果一失手把昱人從樓頂推了下去,對,蘇強龍再三強調是失手。”
“昱人說了做個了結?”,我想起了那封信。
“嗯,我們知道的還是太少了。其實,昱人的媽媽不能生育,婚后,因為這個問題蘇強龍便開始有了家暴的傾向,自從收養了昱人之后更是變本加厲,難以想象昱人從小生活在一個什么樣的環境里。蘇強龍仕途平順,昱人的媽媽又自覺理虧,這婚離又離不了,只能忍受著蘇強龍日復一日的混蛋打罵,可恨吶”
“那信呢,信他怎么說?”
“信?他承認前面的那些是他寫的,這么多年,他寫了很多,不止那九十八封,他說打罵之后心里會覺得愧疚,又礙著面子,只能用寫的方式表達對這個世界的控訴,哼,他居然說了控訴兩個字,他說他也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可怕么?不過,最后一封不是他寫的,他壓根兒不知道昱人寫的是什么,他更不承認是有預謀的殺害昱人,只說真的是失手推下去的。”
“我們去昱人的學校跟他舍友求證過了,十五號臨近中午的時候昱人中暑了,有點兒嚴重,沒讓人幫,一個人撐著回家了。我推測他是直接回了房間去休息,結果客廳的聲音吵到了他,他才推門出去的,然后在又回房間的過程里寫了最后一封信。我想當時被撞破丑態的時候,蘇強龍一定是動了殺念的,被昱人察覺到了,畢竟昱人是一個極度敏感的孩子,而且昱人說做個了結,說明他早就受夠無休止的家暴了,偷存蘇強龍寫的那些信估計就是想哪天拿出來當證據使。”
夜很深了,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睡不著,腦子里一直回想這件事,卻總覺得好像哪里還有一點問題,就是這么一點兒抓又抓不到,讓我很是心煩。感覺自己的身前全是白紙黑字的那些信,怪不得信里的內容是如此的陰暗和憤怒,完全超過了我們這個年紀該有的狀態,我也曾驚訝昱人怎么會寫出這樣的內容,原來不是他寫的。還有最后一封信,最......后......,突然,我意識到了一個很明顯的問題。
那封信是用藍色筆芯寫的。
而昱人從來只用黑色筆芯。
我抓到了。
五
我一個人去了趟昱人家。
樓道里堆著一些雜物,門虛掩著,我正準備抬手敲門,昱人的媽媽從里面頂開了,雙手環抱著一個紙箱。
昱人的媽媽要搬家了。
家里確實很亂,阿姨勉強在沙發上撥開一堆衣服給我找了個地兒坐。之后,又去給我倒水。
倒水的間隙,阿姨問我有什么事兒找她。
我其實猶豫了,不知道怎么說。瞥見茶幾上放著一本厚厚的相簿,我就回她,說我能先看看這個相簿么?
阿姨緩緩的坐在了我斜對面的一個凳子上,疑惑的看著我,點了點頭,苦笑著說,“看吧,都是昱人的照片,孩子大了以后反而沒幾張了,真是......”
我沒敢抬頭看阿姨,這種看似自言自語的傷心最忌諱被打擾。
果然,相冊里大都是昱人小學初中時的照片,剛開始幾頁還能看見昱人與媽媽的合影,越往后往往都是一個人,也越來越沒有表情。無一例外,沒有出現蘇強龍的半點身影。
而翻的時候,會發現時不時就有照片的反面寫著亂七八糟的符號數字。
“阿姨,這么多年,你和昱人一定過得很辛苦吧?”,我合上了相簿,緊緊的握在右手上,轉而平視著她還在出神的眼睛。
“阿姨,那些數字符號是你教給昱人的吧,或者是你跟他約定好的吧,我想,你們擔驚受怕,對于或許哪天就被蘇強龍打死了而極度不安吧,難以想象那個混蛋對你們打罵到了什么程度才會讓你們這么茍且的活著,如果我猜的沒錯,這些數字符號的本意就是你讓昱人用來記明受的傷害的吧,哪天,被打了哪兒,傷在了哪,你最怕哪天你上班或者不在的時候昱人被蘇強龍打死了吧!”
“阿姨,蘇強龍被逮了你才知道昱人是被他推下去的吧。我想,起初的時候你跟我一樣,根本就以為昱人是自殺,可你知道昱人為什么會抑郁,知道他經歷了什么,所以,讓我來看信的唯一目的不是為了證明他殺,而是為了讓警察來調查蘇強龍這個壓抑了你們這么多年的惡魔。不止那些信,你也肯定偷偷收集了不少他違法犯罪的證據吧?”
“我想,以蘇強龍那樣的變態,在昱人死之后的幾天里一定對你傷害的更狠,也終于讓你下定決心來反抗他。阿姨,昱人在某次跟你說過他將這個數字符號解讀給我過吧?于是,你就想到了我,你弄到了我的聯系方式,你知道我會認出昱人的筆跡,所以貼在餅干盒子的幾個字故意寫長甚至拉碎紙條,信只用數字符號也是怕我認出筆跡,把信放到最后而且正好湊夠九十九封,除了讓我對信的內容更深刻以及有更明顯的字跡對比,還因為這樣才像昱人的做事風格吧。前面的那些信也是你過濾之后的,畢竟蘇強龍寫的某些信一眼會被看出不是昱人的。”
“蘇強龍終于被抓了,萬萬沒想到那天真的是他把昱人推下去的吧,也沒想到我會坐在這里跟阿姨說這些吧。阿姨你漏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昱人從不喜歡也沒用過藍色的筆芯寫過字。”
自始至終,阿姨都沒有說話,像是在出神。我就知道我說中了。
我輕輕的把相簿放下了,轉身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看她,阿姨的眼里全是淚水,已經先從左面的臉頰淌了下來。稍弓著腰,坐在那里,像極了一顆被榨干生機的老樹。
“阿姨,昱人已經死了,我希望你堅強。”
尾:
之前第一次看那些信的時候,我是真打算分享出來給大家看的,我想讓他的靈魂得到祝福和解脫,可后來知道是蘇強龍這樣的人寫出來的就算了,天道自有輪回。
沒過幾天,宇哥跟我講,他們的信箱里收到了許多蘇強龍違法犯罪的證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