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已經三天粒米未進了。過去的三天，對于我來說，像一個極不真實的夢境。我是孤獨的夢游者，在黑夜里茫然前行。我多么希望這真的只是一個夢境，那么我走著走著，繞再多的圈，總會回到原點，然后從虛幻中醒來，面對陽光如昨的現實。
可是，這根本就不是夢境。雖然我粒米未進仍感不到饑餓，一次次掐著大腿也感不到疼痛，但我看得見大腿上由紅變青、由青變紫的掐痕。而在那個被白菊和紫羅蘭層層簇擁的冰棺里，真真切切躺著一個年輕女子，我的佳諾。這是不容置疑的現實，殘酷的現實。 ?
三天前，佳諾的生日。我精心準備了生日禮物，在本城最浪漫最有情調的餐廳預定了位置。我與餐廳約定好，當我打出手勢時，服務生會推著點燃生日蠟燭的足足九層的生日蛋糕，小提琴手奏著舒緩的生日祝福曲，一起慢慢走到佳諾面前，然后我會掏出一支鉆戒，單膝跪在佳諾面前，向她求婚。是的，我幾乎無數次在腦子里編排這樣的場景，假想佳諾面對這一切時的表情，至少三種，每一種都那么可愛，讓我神魂顛倒。 ?
那天晚上，我提前一個小時來到餐廳，確定每一個細節都無絲毫差錯。我坐在座位上，不停地抬起手腕看表，分針爬行得比蝸牛還慢，撓得我心里一陣陣發毛。可是，好不容易熬過一個小時，又熬過一個小時，佳諾還是沒有出現。看手表，時間一分分流逝，打手機，始終無人接聽。直到最后，我接到警察的電話。 ?
就在我和佳諾約定見面的那個時刻，她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從公寓六樓的陽臺上跳下去，當場死亡。 ?
2
為什么？ ?
搜索公寓大樓攝像頭資料，佳諾出事半小時之前，與她合租住處的少女小雅離開了大樓，之后佳諾一直獨處。雖然最終確定佳諾之死屬于自殺，但我根本無法消除內心無數個為什么。她沒有理由在一個最開心的日子里尋短見啊？面對佳諾的親人朋友，我必須承受他們懷疑的目光。作為佳諾的男朋友，我被他們列為佳諾自殺的直接原因。 ?
佳諾火化的前夜，我整晚守在她的身邊。零點的鐘聲敲響，我抬頭看看墻上的掛鐘，又低頭看看手腕上的表。手表的指針停在了12，像擱淺的船，一動不動。我摘下手表晃了晃，放在耳邊聽了聽，指針仍然沒有動靜。我盯著它，眼前慢慢變得模糊，腦子也有點恍惚。忽然指針迸出一道亮光，射入我的眼睛，好疼啊，我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
我感到天地縮小成一個飛速旋轉的圓球，我困在球里，耳邊是嗖嗖的風聲。我睜不開眼，張不了嘴，聽到風聲中有人對我耳語。“給你一個小時，你可以回到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的過去……你可以像隱身人，沒有人能看到你……但請你一定記住，千萬不要試圖改變你看到的一切……”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我發現自己站在無人的曠野里，除了天上的星光閃閃爍爍，還有一個發光體就是我手上握著的手表。努力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還有真真切切聽到的那段話，我沒有一絲膽怯。佳諾，我要回到你身邊，哪怕只有一個小時。我將手表日期調到三天前，將指針調到我進餐廳的那一刻。只不過我回去的地點不是餐廳，而是佳諾的公寓。我想知道，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個小時，到底發生了什么。
3
“佳諾，生日快樂！”
小雅打開一個首飾盒，遞到佳諾眼前。一枚精巧別致的胸針。佳諾捧在手心里，眼睛里閃過一抹幸福的光亮。“謝謝。”佳諾吻了小雅的臉頰。
“佳諾，你今晚能不能不去赴他的約會？”
“不！你答應過我，你不會干涉我和他的事情。”
“那么，如果他向你求婚，你打算怎么辦？我感覺他今晚一定會向你求婚。”
“我……我……我最終是要嫁給他的。小雅，求求你醒一醒，我不能一輩子和你這樣生活。我必須和一個愛我的男人結婚，為他生兒育女，像一個普通女人那樣過一輩子。”
“啊……”小雅抓狂地尖叫。佳諾用雙手捂住耳朵，胸針掉到了地板上。“為什么，為什么？”小雅抓住佳諾的雙手，咬牙切齒地說：“你為什么非得做那種愚蠢的女人？嫁給一個男人，這簡直就是世上最愚蠢的念頭，它將帶著你走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不！”佳諾甩開小雅的手。“我和你永遠沒有結果，那才是我萬劫不復的地獄。夠了，五年了，我們也該結束了……”小雅掩面哭泣。佳諾的聲音從尖厲變作溫柔。“小雅，對不起，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總能遇到比我更好的女人。或許，有一天你也會像我這樣，嘗試做一個男人的妻子。”
“呸！你不要侮辱我！”小雅怒睜雙眼。“我可以原諒你不再愛我，但我不能允許你這樣侮辱我。”小雅奪門而出。
4
我站在客廳里，沒有誰能感知我的存在。小雅奪門而出的時候幾乎撞到我的身上，幸虧我靈敏地躲閃，我無法判斷即使我是隱身的，她會不會仍然像撞到障礙物一樣跌倒在地。
當門呯的一聲關上時，我呆若木雞。眼前發生的一切像一場始料不及的風暴，撕裂了我的世界。佳諾跌坐在沙發上，木木地發呆。這個讓我愛得發瘋的女子，似乎瞬間被風暴挾裹著跌下神壇，不再是我的天使。
房間里靜極了，只聽見墻上的鐘嘀嗒嘀嗒往前走。她仿佛被嘀嗒聲驚醒，站起來走到梳妝臺前梳頭，描眉，撲粉，略顯焦急地看時間。她還記得與我的約會？她準備赴我的約會嗎？我忍無可忍，一下子沖到她面前。佳諾無動于衷，自顧忙著打扮。喔，她看不見我。我從口袋里拿出手表戴在了手腕上。
佳諾驚叫一聲倒在了地上，表情好似白天撞到鬼。“你……你從哪冒出來的？”
“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佳諾，你騙了我，你怎么能騙我？當我愛上你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是什么樣的女人？你為什么還要讓我越陷越深？”
佳諾瞪著眼，張著嘴，像一尊美麗的蠟像。
“今晚我已經準備向你求婚了。你會答應的是嗎？那么請你告訴我，你準備像一個妻子那樣愛自己的丈夫，還是像一個戴著面具的可怕女人維系虛假的沒有靈魂的婚姻？”
震驚和憤怒讓我口若懸河，完全忘了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忘了自己身處的是重置的時間與地點。直到佳諾突然從地上爬起來，沖向陽臺，踏上窗臺，縱身一躍……
尾聲
一年之后，法院才撤銷對我的起訴。有目擊者證明，佳諾墜樓之后，看到一個男子俯在陽臺上往下看，形貌與我相似。但由于餐廳全體服務生都能證明我不在事故現場，所以佳諾的親人只能將信將疑地接受我的清白無辜。
我呢？從那以后似乎很難分清什么是幻夢，什么是真實。每一件事情，我都癡迷于探尋它的始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