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的爺爺在村子里是個能人。

說老人家能耐，不是因為老人家讀過幾年書，是因為老人家會看風水。

大到村子里誰家選個宅子，成門婚事。小到給剛出生的娃娃算算骨重，給剛過門的小媳婦兒看看手相。村子里的人一準找他。

說老人家能耐，也只是比村子里的大多數人明白一點這里面的道道兒。

李二狗的爺爺喜歡抽旱煙，把從集市上買回來的煙草揉碎了倒進銅質的煙鍋內，用柴火一點。再用因為常年抽土煙而發黑的嘴巴往榆木疙瘩做的煙嘴上一嘬。

嘿，用老人家的話講，這日子過得賽過那神仙。

李二狗沒見過神仙，倒是聽爺爺講了不少妖魔鬼怪的故事。

不單李二狗愛聽，村子里十家八九家的孩子都愛聽。每當各家晚上吃完飯，灶子也封了火。孩子們便都跑來李二狗家的院子里，蹲在樹下面等著老人家給講妖魔鬼怪的事。

嘰嘰喳喳的快趕上秋收時候稻場里的麻雀，互相叫嚷著自己今天想聽那段。

老人家悠悠的點上煙，吧嗒吧嗒的抽著，偶爾吐出個大煙圈來。

孩子們看老人家伸了個懶腰，便知道這一日中最精彩的節目馬上就要到了。也都禁了聲，一個個抬起那腦袋瓜，瞅著老人家。

接連聽完幾個之后，各家的大人都喊著去睡覺了。老人也起了身，對娃娃們說，明天再來，回家睡覺吧。

院子里的孩子們只好作罷，悻悻地從李二狗家的院子出來，跟著自家的大人回了家。

李二狗時常跟著爺爺去放羊，在羊群后面揮舞個柳樹條子抽著偷懶的羊，羊被抽打的疼了，便咩咩的直叫，也乖乖地低下頭來吃草。

李二狗問爺爺。“爺爺，最厲害的鬼怪的什么？”

老人家瞇起眼來看著二狗。

“最厲害的鬼怪阿，叫做模子。那可是個大家伙，你見過八爪魚沒？長得和八爪魚一個樣，觸角比八爪魚還多。”

二狗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八爪魚，一聽爺爺這么說，便來了興致。丟下柳樹條子，纏著老人家要聽故事。

“模子阿，渾身黑黝黝的，有數不清的觸角，上面還有吸盤，那是它們用來吃飯的家伙，它們用觸手把人抓了起，用吸盤在人身上嗅來嗅去，那吸盤比狗的鼻子還靈巧。”老人家從褲兜里掏出了煙筒子，左手又在上衣口袋里尋摸著裝煙葉的盒子。

“比二黑的鼻子還靈嗎？”二黑是李二狗家里養的狗。農村家家戶戶都養狗，李二狗家也不例外，說起來，李二狗的名字還和二黑有一點淵源。

“比二黑鼻子靈多了。”老人咧嘴笑了笑，被熏的發黃的牙齒都露了出來。

“那它們吃什么？”

“它們吃一種叫自我的東西，那可是個好東西。那東西是打人一出生便長在人身上的，自我是讓人和人有區別的東西，就像你之所以和鄰家的傻妞不一樣，全靠它。”老人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

二狗在自己身上瞅了一會兒也沒發現自己身上哪里長著叫自我的東西。

“爺爺你騙人，我啥也沒看見。”

“那人眼是看不見的，可是模子能看得見。它們把自我從人們身上吃到自己的肚子里，而人們在被吃掉自我之后，便會變得一模一樣，都看不出來啥差別。

模子用觸手把天生擅長騎馬的人從馬上拽下來，用吸盤把他們身上的自我吃了去，那些人就再也駕馭不了大馬了。模子用觸手將善于游泳的人的頭塞到水里去，讓他們溺死在水里。你知道鄰村的馮瘋子？”老人家嘬了一口煙，吧嗒吧嗒的吐著圈。

“知道，我聽爹媽說過，說他成天瘋瘋癲癲的，偶爾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渾身抽抽。”小孩子的嘴里從來不會用半點假話。

“馮瘋子可不是一般人，人去過很遠的地方讀過大學呢，那在古代就是秀才一樣的人物。馮瘋子還和模子打過架，他不想變得和所有人都一樣，他想保留下身上的自我。結果，模子趁著馮瘋子不小心，晚上偷摸地將他身上的模子吸走了。

之后，他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像丟了魂一樣。”

老人家瞅瞅自己的孫子。

“爺爺，那模子這個妖怪這么厲害，那我身上的自我豈不是也要被它拿了去。”王二狗被嚇得直打顫。也無心再看管羊群，就站在那里瞅著爺爺。

“你看看那座山上的樹。”老人用全是褶子的手摩挲著孫子的頭。

“那座山上的樹阿，在山棱棱上的樹沒有在山窩窩的樹長的茂密，葉子也少，根扎的也不深。”

“那也是被模子吃掉的嗎？”王二狗仰起臉來看著爺爺。

老人用右手摁滅了煙鍋里的煙。“那是被風吹的，這風就和這模子一樣，模子再強大，也有它吹不到的地方。就像這山窩窩里的樹一樣，風吹不到，便長得好看又與眾不同，各有各的用處哩。”

“那哪里才能讓自我不被模子吃掉？”二狗攥住老人的手指頭。

老人蹲下身子，用手指了指二狗的心窩窩。

“你把自我放到心里去，給它蓋個厚實的大房子。模子再厲害，也吃不走你的自我哩。”

落在山頭西邊的太陽，把老人和二狗的臉照的通紅。

老人知道時間不早了，便領著孫子，驅趕著羊群回了家去。

Lev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