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秋日的陽光不辣,曬的時間久了,也不免燥熱。一身銀色絲綢裹身的秋瑟微微皺眉,看著被手下抬出來的傷員,嘴唇緊抿。金府的高手如云,可是若論單打獨斗,真找不出一人能與凌淵抗衡,不知父親此舉是何用意。
秋瑟瞟一眼傷者,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周府。凌淵抱著手站在院子中央,看到秋瑟,他嘴角輕揚。秋瑟沒有理會,上前就出招。兩人在院子里起起落落,如切如磋。棗兒看向秋瑟,敵意和恨意如繡花針扎遍全身。最后一擊,兩人手掌相貼,凌淵微微收功,秋瑟卻沒手下留情。凌淵后退幾步道:“幾日不見,功力見長啊。”
秋瑟將手掌甩至身后,表情很嚴肅,動作卻略顯矯揉,凌淵不覺一笑。這一笑惹怒了秋瑟,她抽出笛子,輕啟朱唇。凌淵頭皮發麻,只好先堵住棗兒的耳朵,運功隔絕。凌淵功力雖略勝一籌,但已經接連半月與金府的高手纏斗,現下有些體力不支。秋瑟卻鉚足了勁,聲波如洪水猛獸奔向凌淵,凌淵咬牙堅持。棗兒已經開始捂頭,表情痛苦。凌淵只好速戰速決,近身出招,秋瑟眼見凌淵招式凌厲,收了笛子。兩人不過十招,凌淵嘴角滲血,秋瑟緊蹙峨眉,收了手。
凌淵笑言:“承讓,不送。”秋瑟轉身瀟灑離去,卻沒有勝利的喜悅。
“凌淵,你還逞能,咱們回雪園吧,我不找娘親了。”棗兒哭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危機感讓她想要逃離。
“不行,拳叔已經有眉目了,咱們再等等,我一定幫你找到雀舌夫人。”凌淵安慰棗兒,棗兒知道多說無益,那是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
傍晚十分,凌淵帶著棗兒在街頭漫步。棗兒漸漸被熱鬧的氣氛感染,忘了失去母親的痛楚,雀躍地東摸西瞧,凌淵緩步跟著,不時地四處環視。
人群中傳來哭聲,棗兒擠不進去,凌淵被人浪帶入了最里面,一名小孩命在旦夕。凌淵無法坐視不理,拉起孩子的手開始診脈。
就在棗兒墊腳張望時,一顆金豆子從人群中射出。棗兒迅速投出一枚棗核,將金豆子攔截在空中,發出一記悶響。棗核嵌在了金豆子上,豆金娘撿起自己的金豆子,那豆子已然變了形,那棗核卻皮都不曾擦破。
“豆金娘,為何襲擊我?”棗兒不客氣地質問。
“哼,受人之托,帶你走。”豆金娘說完,一根繩索已經纏上了棗兒的腰,任憑她如何扯拽都不見松動。
“放開我,你個老妖婦。”棗兒大喊,不遠處的凌淵擠出人群時,已經不見了棗兒的身影。這才知道上了當,先前救治的孩子也不見了蹤跡。
凌淵暢通無阻地到了金王府,院子里空蕩蕩的,卻四處都是殺機。凌淵沒有理會,徑直走了進去。客廳正中央的雄獅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紫竹畫。秋瑟端著茶盤出來,說:“公子稍等。”
“姑娘的父親真的是金王爺?”凌淵沒有喝茶,而是看著秋瑟認真地問。
“是的。”秋瑟也認真地回答,只是兩人眼神交匯時,都有對方看不明白的情愫。
腳步聲很輕,但是還是被兩人捕捉到了。凌淵殺氣漸濃,秋瑟面無表情。
“凌公子,咱們又見面了。”金御風笑瞇瞇地說。
“王爺,用女子做威脅,有失君子風度。”凌淵不客氣。
“古來能成大事者皆能不拘小節,我不過是請棗兒姑娘來府上小住,只要公子愿意為我做事,五年即可完璧歸趙。”金御風覺得自己讓利了。
凌淵彈跳而起,招招致命,攻向金御風。金御風也不敢怠慢,十幾個回合下來,金御風已經落了下風。就在凌淵準備痛下殺手時,秋瑟帶著棗兒出現,一只手扼住棗兒的咽喉,只聽她大喊:“凌公子,請三思。”凌淵收手,想上前,卻被一涌而上的府衛攔住。
“凌公子,我們各退一步,可否?”金御風的語氣里不容反駁,可偏巧就遇上個硬茬。
“強人所難也叫退?”凌淵根本不屑于退,他不喜歡被挾持的感覺,他是自由的風。
“既然如此,那就各取所需。”金御風敗下陣來,臉上還是不可違逆的神情。
“我們還是各走各道的好。”凌淵壓根不上套。
“你這小伙子是真不知天高地厚。”金御風輕嘆,打心眼里佩服眼前的年輕人。
“我并不想與天比肩,更不想雄霸一方。”凌淵咄咄逼人的氣勢令秋瑟側目,從小到大,她幻想了無數次的反抗,在這一刻成了現實,她忘了自己的立場。
凌淵只注意金御風,沒有留意棗兒的背后。銀針悄然扎進棗兒后背幾處大穴,棗兒痛苦倒地,卻喊不出聲音。秋瑟慌忙蹲下身查看,素手白毫一臉鄙夷地出現,看著凌淵道:“不知好歹,王爺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棗兒。”凌淵奔至棗兒身邊,抱起她,不料剛碰到她,她立刻蜷縮成一團,五官扭曲,豆大的汗珠一顆接著一顆落下,拼命搖頭。凌淵不敢碰她,更不忍心看她痛苦。只見白影一晃,凌淵已經到了素手白毫的身邊,幾招過后,素手白毫口吐鮮血,眼看要斃命。金御風出聲阻止道:“凌公子且慢,素手的走穴銀針眼下還無人可解。”這一喊,凌淵猶豫了,停下手,怒盯著素手和金御風。
“替我找到雪寒裳,雀舌的遺體歸你們,棗兒姑娘也可無恙。”金御風終于說出了心里話。
“成交。”凌淵看著痛苦的棗兒輕聲應答。素手走過去,蹲下身,掌法詭異,只見數根銀針從棗兒背部飛出,棗兒頓時身體舒展,躺在地上喘息。
翌日清晨,拳叔找到凌淵。把消息帶給他,不出所料,雀舌確實是被雪寒裳帶走了。但是雪寒裳所在的玉霄山兇險萬分,這也是金御風多年的心病。他派出了無數高手,皆有去無回。雪寒裳的來歷不明,人們只知道他功夫了得,金御風為了籠絡他,花了很多心思求而不得。
陂陀鎮長女兒容梅生得花容月貌,與雀舌夫人并稱“姝麗雙絕”。雪寒裳見了容梅,竟答應為金御風所用。可是,新婚當晚,金御風以容梅相挾,逼迫鎮長帶他尋找龍脈入口,容梅不愿父親為難吞藥自盡,鎮長以死守護家族秘密,雪寒裳血洗了整個金王府,血腥味一個月都未消散。雪寒裳消失的那晚,笛聲傳遍整個鎮子,雪花漫天。有人看到一黑衣人,抱著一名紅衣女子消失在雪地里。沒有人知道他們從哪個方向走的,只有雀舌夫人知道。傳說雀舌夫人一直跟著雪寒裳,消失兩年后,雀舌夫人才回到陂陀鎮,住在周府,一年后便生下了棗兒。
“莫非這雪寒裳也是個偏私之人。”凌淵皺起眉頭。
“這就不清楚了,金御風的消息比我們更靈通。”拳叔喝口茶說。
“雀舌夫人已死,金御風只能找雪寒裳了,看來這玉霄山是不得不闖一闖了,為了雀舌夫人,我也得尋到雪寒裳,問他一問。”凌淵起身。
玉霄山在金塘以東,相隔數千里。棗兒想跟去,可是身體還未恢復,那銀針傷到了她的經脈。況且路途遙遠,一路上危險重重,凌淵不想帶她涉險,棗兒也不想回雪園,凌淵只好將她送去茗山茶莊,托付給冥香照看。
殘陽下,兩匹駿馬,一紅一黑從金塘出發,往東疾馳數十里遠后,在一處破敗的驛站停下。
“秋瑟姑娘,今晚就委屈你了。”凌淵下馬,牽過秋瑟的黑馬。
“無妨。”秋瑟依舊少言少語。
“我去撿點枯樹枝。”凌淵面對秋瑟,認真地說,試探地看向秋瑟的眼睛。
“嗯。”秋瑟坐在地上,一個字回應他。
“你不想去看看夜的美。”凌淵沒有動。
“夜那么黑。”秋瑟冷笑。
“黑有黑的美,跟我來。”凌淵邀請,秋瑟無法拒絕。
秋天的夜晚確實沒什么可看的景色,凌淵用敏銳的嗅覺探路,帶著秋瑟七繞八拐地走到一片湖邊。月雖未滿,但比起夏夜更加明亮。倒映在湖面上,隨著水波輕輕晃動,搖出一篇銀鱗。水里的月亮如同玉琢的娃娃安睡于母親的懷里。凌淵看向秋瑟,不用他解釋,秋瑟已經看呆了。她不自覺地往前走去,似乎被某種神秘力量召喚著。
“當心!”凌淵拽回了差點掉進湖里的秋瑟。
“謝謝。”秋瑟略顯尷尬。
“我沒騙你吧?”凌淵有些得意地說。
“嗯,我沒見過這么美的月亮,這么美的水。”秋瑟看著月光下的凌淵,癡癡地說,還好理智殘存,她沒把那句“這么美的人”說出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幾聲蟲鳴,秋瑟警惕地停下腳步,仔細聽。凌淵認真解釋,說那是蟲鳴。秋瑟聽后,這才安心跟著凌淵走。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秋瑟好學,可是除了功夫,金御風什么都沒有教她。
“經常行走江湖,自然就知道了。”凌淵沒有告訴她,小時候那些荒郊野嶺里,他就是靠這些蟲鳴聲找到蟲子,活下來的。
“你為什么要行走江湖?”秋瑟問。
“自由啊。”凌淵說。
“自由……”秋瑟看著湖面小聲說。凌淵沒有再解釋,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月光下,她的面容更加清冷,卻有一股令人想上前捧起的沖動。想到這里,凌淵尷尬地輕咳。
太陽紅著臉升起時,秋瑟睜開眼。凌淵已經在整理馬鞍,見她醒來,微微一笑問安。秋瑟看看身下簡易的床,驚嘆凌淵的智慧,僅用一塊布,往兩顆樹上一系就成了床。她從未睡過那么舒適的床,某種原始的感覺被喚起,她一晚上夢里都是母親模糊的輪廓,但是那被包裹的感覺,那被輕輕搖晃的感覺一點不似做夢。
一紅一黑的兩匹馬兒你追我趕,歡騰地翻著蹄子。秋瑟微微揚起嘴角,忘了自己有任務,凌淵告訴他,這就是行走江湖。馬兒累了,慢下來。凌淵遞給她一壺水,她點頭接過。凌淵問:“秋瑟姑娘喜歡黑色?”秋瑟停頓一下,若有所思,她把水壺還給凌淵說:“黑色易隱藏。”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加快了速度,凌淵知道,每個人心里都有一些除了自己,別人不能觸碰的隱疾。他加快幾步趕上秋瑟,秋瑟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一笑。
半月后,兩人來到一處界碑前。凌淵扒開雜草,界碑上書:容鎮。凌淵看界碑覺得熟悉,腦子里只想到“容梅”兩個字。抬頭見那座高聳入云的山,他確定那就是玉霄山。半山腰開始就是雪白一片,站在界碑前都能感受到一股寒意。秋瑟緊了緊領口,四處觀察了一番,表情嚴肅,腰間的紫竹笛也悄然握在手中。
“嗖嗖”幾聲,幾枚樹葉扎在兩人腳下。若不是他們閃躲得快,腳掌會被擊穿。
“茶枯先生,請現身。”凌淵抱拳,秋瑟身體緊繃,隨時準備出手。
“呵呵,許久不見,凌淵。”聲音清澈又魅惑。
“先生安好。”凌淵放下了戒備,拉著秋瑟后退幾步。一席金灰色衣袍的男子緩緩落地。秋瑟芊手一緊,隨即抽回自己的手,從不低頭的她,此刻微微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喲,心上人都換人啦。”茶枯這一番說辭,把凌淵難住了。他尷尬地解釋,他們只是結伴而行。茶枯卻用一副“我了然”的眼神看著二人。
“先生到此,所為何事?”凌淵問。
“與你一樣。”茶枯一甩衣袖,率先走進容鎮。凌淵詫異,他以為茶枯也被金御風威脅了。
“先生如此身手,也會受人要挾?”凌淵大膽地發問。
“你小子活膩歪了嗎?老子怎會被人要挾,不過是為了身后事,人老了總要考慮那點事。”茶枯像是在安排后事。秋瑟定定地看著眼前正值壯年的茶枯,不明所以的樣子逗得茶枯哈哈大笑,似乎很滿意秋瑟的反應。
“他年紀比你爹還大。”凌淵給秋瑟解釋,秋瑟更加不可置信。茶枯笑得越發招搖。
三人進了鎮,茶枯說要去找老朋友,便消失在人群中。街道上人來人往,對突然進來的人視而不見。凌淵走到一賣油條的攤子前,買了兩根油。秋瑟問他是不是先前沒吃飽,他說不是。就這樣帶著秋瑟在街上游蕩,給秋瑟買了幾件厚實的衣服,選了些胭脂水粉。
“秋瑟姑娘,你看這個你喜歡嗎?”凌淵拿起一只白玉簪子。
“我不會。”秋瑟盯著簪子,眼神里都是謹慎和膽怯。凌淵走過去,直接將玉簪插在她的發髻上。
“這不就好了,很簡單。”凌淵端詳著秋瑟,一只玉簪讓她突然變了個人,像誰呢?凌淵挑眉,他想到了,像那晚的月光!
“謝,謝謝。”秋瑟結巴,走路的幅度都笑了很多,凌淵卻覺得此時的她就像一只呆萌的小白兔。
“秋瑟姑娘天生麗質,稍一修飾便如天仙降世。”凌淵很少夸人,但一見到秋瑟,他就感覺自己對美的認識不夠全面。
“你,可不可不要叫我‘姑娘’?”秋瑟沒有看著凌淵,但話卻是說給凌淵聽得。
“好,但是你的名字跟你不搭配,我給你換個名字怎么樣?”凌淵覺得“秋”本來就很蕭條,“瑟”加上就如雪上加霜,凄涼不堪。
“可以嗎?”秋瑟閃著明亮的眼睛,期待地看著凌淵。
“當然可以,只不過,這個名字只能我叫。”凌淵背著手,側頭看著秋瑟。
“嗯,聽你的。”秋瑟聲音很小,但聽覺敏銳的凌淵都聽見了。
“月瑤,日月出碧海,素色滿瑤池。”凌淵脫口而出,對這個名字很滿意。
“月瑤,好聽。”秋瑟看著湛藍的天,腦子里卻是那晚的湖面、月色。
月上柳梢時,秋瑟依舊無眠。凌淵給他選了一間開窗臨水的上房,此時,她披著白天買的披風,透過窗戶,聽著流水嘩嘩,看著月光粼粼。恍惚間,水面出現了一張人臉,是凌淵。秋瑟笑了,雙手支起下巴,看得出神。
“咚!”一顆石子打入水中,凌淵的臉碎成流星,散落一片。秋瑟肅然起身,握緊紫竹笛,厲聲呵斥:“出來。”對面立刻出現一道黑影,黑影恭敬謙卑,秋瑟踏窗而出,飛到對岸。
“小姐,王爺的信。”黑衣人說。秋瑟接過信,沒有打開,只是厭惡地揣進懷里,轉身飛躍回去。
秋瑟剛坐定,凌淵來了。他帶著清酒和牛肉,還有一碟精致的點心,兩人對月而坐。小酌一杯后,秋瑟強壓住咳嗽的沖動,酒不嗆,只是她看著凌淵滾動的喉結,一時間忘了吞咽。劇烈的咳嗽就像他對凌淵的情愫,壓制不住。凌淵起身,輕拍她的背。
“我選的是女子能喝的果酒,看來月瑤沒有喝過酒。”凌淵叫得很自然,秋瑟聽到“月瑤”兩個字,有些羞澀,但是隨即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我喝過酒。”秋瑟想解釋,但看了看窗外又沒解釋。
“我知道外面都是你父王的人,跟我你不用顧慮太多。”凌淵看出她的為難。
“我及笄那年偷喝父王一壺酒,騎著小白出去,遭遇刺客,小白為了救我死了,那以后,我再也沒有騎過白馬。”秋瑟說得很輕,可是凌淵能聽出來,她濃濃的悔意。
“都過去了,小白也好,小黑也好,相遇就是機緣。”凌淵遞給她一塊點心。
“你就沒有什么遺憾嗎?”秋瑟問。
“有啊。”
“是什么?”
“我的身世,我的使命,我的緣分……”
凌淵擔心秋瑟繼續追問下去,他從沒對別人說起這些事情,不知為何對著秋瑟,他總有種想要吐露心聲的欲望。可惜,秋瑟已經伏案而眠。
再次醒來,秋瑟很詫異,明明在窗邊喝酒,怎么回到了床上。想來也是凌淵,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原來除了練武、吹笛子,還有這么多事情值得期待。她彎腰穿鞋時,懷里的信件掉了出來,這才想起正事。她不情不愿地打開,信中讓她找到雪寒裳后,想辦法讓凌淵幫忙套出龍脈的入口。如果可以,就用美色收服凌淵。秋瑟冷笑一聲,又嘆口氣,煩躁地將信揉成一團朝窗外扔去。
數日后的清晨,整個容鎮只有雞鳴狗吠聲。凌淵帶著秋瑟朝玉霄山走去,雪山融化的水流形成一條河。他們沿著水流而上,不一會兒到了山腳下,水面已經浮起不少冰塊。秋瑟臉頰微紅,凌淵勒住韁繩,看了看高處說:“跟我來。”兩匹馬兒拐進一片樹林,太陽漸漸升起,透過密林,灑下幾塊光斑。植物的清香味混著些許腐爛味充斥四周,秋瑟起初還能忍受,越往上走,越覺得胸口憋悶。
“月瑤,小心。”凌淵從馬上撲過去,抱住秋瑟,兩人滾落在地。一只成年斑豹也落地,嗚咽著朝他們走來,凌淵的背部留下一道淺淺的爪印。
不等二人起身,斑豹已經緩緩走來,隨時準備進攻。凌淵推開秋瑟說:“我來對付它。”幾個回合的纏斗,豹子已經傷痕累累,只見它迅速躍上一塊高地,對著天空發出幾聲吼叫。山林中立刻有了回音,回音此起彼伏,凌淵暗嘆一聲:不好!起碼百十只。
秋瑟也明白他們的處境堪憂,兩人對視一眼,準備撤離。兩匹馬也受驚狂奔,但是山林中豹子的矯健強過馬兒百倍。沒有跑出多遠,他們就被圍攻了。
秋瑟飛身下馬,拍拍那屁股,馬兒撒蹄子狂奔,凌淵見狀也只好舍馬陪佳人。兩人被數十只斑豹團團圍住,他們背靠著背。凌淵說:“一會兒找機會上樹。”秋瑟明白他的意思,“嗯”了一聲,豹子像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并沒有一擁而上,而是兩只豹子一組,飛撲而來。凌淵本想兩只一起對付,無奈豹子太過敏捷,只能專心對方一只。秋瑟本就是女子。對付比她壯實的猛獸,略顯吃力。
一只豹子受傷退下,另一只豹子上前,凌淵突然意識到什么。再看秋瑟,手臂和胸口已經被抓傷多處,這的確是訓練過的豹子!凌淵飛身到秋瑟身邊,擋住攻擊她的豹子,示意她吹笛子。
笛聲傳來,豹子們紛紛后退。受傷的豹子倒地不起,眼看豹子就要撤退。遠處又傳來笛聲,豹子們如同提線木偶,發出可怕的嘶吼聲。凌淵知道,這樣下去,他們根本沒有勝算。秋瑟也在源源不斷地朝笛聲中注入內力,嘴角已經可見血跡。眼看豹子就要撲過來,凌淵從袖口中抽出一根紫竹笛遞給秋瑟,秋瑟眼前一亮,扔掉手中的笛子,接過凌淵遞過來的笛子,一個旋身,音符汨汨流出,豹子們又甩著腦袋紛紛逃離,任憑另一頭的笛聲多強勁,豹子們都不回頭,紛紛朝遠處四散而逃。
“月瑤。”凌淵奔過去,抱住虛脫的秋瑟。
回到容鎮,秋瑟躺在床上,發起了高燒。鎮上的郎中都束手無策,凌淵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不斷地用冷水給秋瑟降溫,喂她喝藥,然而她依舊沒有退燒的跡象。
三天了,再不退燒,性命堪憂。凌淵坐在窗前,輕輕撫摸秋瑟的臉,一遍遍喊著“月瑤”。郎中來了又走,能用的藥用了一遍又一遍,始終不見好。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際,冥香帶著棗兒出現在容鎮的街頭。棗兒早就看到凌淵了,她想等他發現她,可是凌淵此時心情抑郁,根本沒有注意到一雙熱切的眼睛正在注視著他。
“凌淵,瞎了?”冥香喊,手里搖著扇子。
“冥香,藥王,快隨我來。”凌淵看到冥香了,可是看到身邊的藥王,直直忽略了冥香另一邊的棗兒。
“凌淵!”棗兒一跺腳,淚花翻涌。
“棗兒,人命關天,稍后跟你解釋。”凌淵說著話,腳步一刻不停,拽著藥王一路狂奔。
藥王給秋瑟搭脈,得出的結論是中毒。凌淵說他們同吃同住,怎么會中毒?藥王說不是吃的,是紫竹的毒。凌淵拿出那根笛子,藥王驚嘆:“你怎么會有紫竹王?”
“這是雀舌夫人留下的笛子,我一直帶著。”凌淵解釋道
“這是紫竹王制出的笛子,自帶七分毒氣。”藥王搖搖頭,看著高燒不退的秋瑟。
“藥王,可有辦法救她?”凌淵急切地問。那慌張,棗兒從未見過,眼神一暗。
“需要紫竹王的根入藥方可解毒,現下老夫只能助她散熱。”藥王從懷里拿出一顆藥丸遞給凌淵,凌淵喂給秋瑟。棗兒已經看得眼紅,緊緊扣著自己腰間的小包。
翌日清晨,秋瑟醒來。凌淵激動地握住他的手問:“月瑤,你感覺怎么樣?”這一次,秋瑟沒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握著。她想說話,卻被闖進來的棗兒打斷。
“棗兒,你怎么進來都不敲門了?”凌淵皺眉。
“我,我只是擔心你嘛。”棗兒頓了一下,五官扭曲,像吃了一口苦苦的藥。
冥香看出了氣氛不對,馬上出來打圓場,說拳叔已經有回來了。凌淵給秋瑟拉拉被角,帶著兩人走出房門。棗兒回頭怒瞪了秋瑟一眼,秋瑟沒有理會,只是暗暗嘆氣。
“拳叔!”凌淵看到縮在貂皮大衣里的拳叔,臉色發白,嘴唇發紫,脫口喊出來。拳叔緩緩抬頭,那頭顱似有千斤重。
“公子,雪寒裳不在玉霄山,但是雀舌夫人在,只是我沒辦法帶她下山。”拳叔說完已經陷入昏迷。
凌淵背起拳叔就往里間走去,眾人跟了去。藥王寫了藥方,囑咐人支起大蒸籠,先把拳叔放入蒸籠,裹上被子,熏蒸了半日。夜晚,凌淵看著臉色好轉的拳叔,寬心不少。藥王說拳叔沒什么大礙,只是寒毒太深。但秋瑟就不好了,只能用藥物抑制熱癥,毒素卻還在五臟游走。
來到秋瑟的房間,凌淵坐了一會兒,見秋瑟沒有醒,便悄悄退出房門。棗兒在門口徘徊,看到他,上前就問:“凌淵,你喜歡她,對不對?”
“棗兒,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這些。”凌淵沒有惱怒,也沒有不耐煩。
“凌淵,你記住,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你承諾過。”棗兒幾乎要哭出來,凌淵定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應。半晌,他才把棗兒攬入懷中。這一幕,被門后的秋瑟盡收眼底,她輕輕關上門,躺回床上。凌淵察覺到身后的目光,轉身卻只是一聲輕嘆。
凌淵等不了了,拳叔醒來將玉霄山的地圖大致畫出來,凌淵帶著那張簡圖就出發了。他找不到雪寒裳,但是找到雀舌夫人就一定能找到雪寒裳。
上一次的斑豹受了傷,居然沒有出現,凌淵很順利就到了半山腰。棗紅馬的腳掌發軟,凌淵知道該他自己面對了。他對馬兒說:“回去等我。”馬兒聽話,打了個響鼻朝山下奔去。
凌淵用一張虎皮圍住面部,只剩下一雙深邃有神的眼睛。手掌也帶著冰蠶絲的手套,還是架不住寒冷的侵襲,他搓著手掌前進,按照圖紙上的方向走,應該可以順利一些。
一陣鷹嘯劃破長空,凌淵抬頭看到一只巨鷹盤旋在頭頂。他知道,馬上會有一群這樣的猛獸襲來。果然,不出百步。數十只鷹俯沖而下,朝著凌淵飛來。凌淵一邊閃躲,一邊蹲下身,捧起一捧雪,用力捏緊,對著鷹群射去,幾只鷹應聲落地,在地上撲騰著難以起飛。
幾番攻擊下來,鷹落了一地,凌淵也氣喘不止,手臂不知何時被抓開一條口子,正在流血。山腰空氣越來越稀薄,凌淵感覺出明顯的體力不支。但是想到秋瑟,他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塊絲帕,借住嘴,把受傷的手臂簡單包扎了一下。隨即握緊手中的雪團,奮力一擲,又落下幾只鷹。看著地上撲騰的鷹,凌淵一點獲勝的喜悅都沒有。只是鷹的數量少了,凌淵的力氣也少了。
周圍卻因為群鷹撲騰掙扎,露出了不少人頭,個個面帶微笑,哪怕臉已經殘缺不全,有的沒有眼珠,有的沒有鼻子,有的嘴唇少了一塊,有的臉上兩個血窟窿。縱使凌淵身經百戰,也難以抵制心中的那股恐懼。
上山的路很很陡峭,按照拳叔的說法,這一路上會遇到不同的猛獸攔路,幾乎能集齊十二生肖,可是除了那一群蒼鷹,他幾乎沒有再遇到任何攔路的動物。只是身后一直有股熟悉的氣息跟隨,他猜不出是誰。
本著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態,反而輕松起來。這一路,幾乎暢通無阻。
終于在走到了山頂,一道氣勢恢弘的大門攔住了去路。大門通體石刻,雕梁畫棟,堪比皇宮。凌淵上前敲門,門應聲開了。凌淵進門,三間石屋如同天生的避難所,矗立在眼前,風雪中有種凌冽的美感。
“晚輩凌淵,叨擾主人家,懇請一見。”凌淵抱著拳。
幾枚冰針從四面飛來,凌淵奮起躲避。翻身、飛躍、跳起……凌淵應付得得心應手,如果不是受傷,他還可以還擊一二。
冰針停了,凌淵也大口呼氣,再次請求主人現身。
空中飛來一道白影,與凌淵交手幾個回合后,如定海神針一般站在石屋門口,他蒙著面,一雙眼睛如鷹般犀利。
“前輩。”凌淵很恭敬。
“你是老瘋子的徒弟”白衣人手里握著凌淵包裹傷口的那條帕子。
“晚輩凌淵,見過雪前輩。”凌淵斜睨了一眼失去包裹的手臂,也猜出了眼前的人。
“倒是有幾分眼力勁,今日若不是看在雀舌的面子上,你根本到不了這里。”雪寒裳的語氣比空氣中的雪花還冷。
“晚輩一朋友受傷,懇請前輩出手相救。”凌淵單膝跪地,他感受到這里的死亡氣息不比山上任何一處弱。
“這是解藥,紫竹王的毒解過一次就不會再中此毒。”雪寒裳輕易交出了解藥,讓凌淵很是驚訝。
“出來吧。”雪寒裳背過身。秋瑟捂住胸口一瘸一拐地出來,看得出來,她快堅持不住了。
凌淵奔過去,將解藥喂給她。秋瑟吃下解藥,也沒好多少。雪寒裳下了逐客令,可是秋瑟不愿意走。她執意要問龍脈的入口,雪寒裳說,那是故人守護的秘密,無可奉告。秋瑟激動起身,施展輕功飛到石屋門前,舉起手中的火藥說:“前輩若不肯說,我現在就炸了這石屋。”
“你只管試一試。”雪寒裳絲毫不懼,眼里的殺機令秋瑟膽寒,可她還是壯著膽子,扔出了火藥。
凌淵和雪寒裳一起從石屋的窗口躍進去,兩人同時撿起地上的火藥,好在剛拿起,引線已經熄滅。
這時,凌淵才發現,石屋里全是秘密麻麻的石棺。沒有蓋子的石棺,里面躺了人,如同睡著的人。每口棺材上有姓名,凌淵只看了其中一口棺材上的姓名,便雙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今日無心闖入各位前輩安息之地,還望前輩們恕罪。”凌淵鄭重其事地說道,雪寒裳滿意地點點頭。
兩人出來,凌淵才追問雀舌夫人的下落。雪寒裳伸手作請的動作,凌淵拉著秋瑟跟上。
來到一處崖邊,雪寒裳張開雙臂,兩腿一登飛躍而下,凌淵看看秋瑟,兩人一點頭,飛身跟上。落地時,凌淵看著秋瑟,滿眼的驚訝,是藥的功效,還是秋瑟一直在隱藏實力?
雪寒裳帶著他們進了崖底的山洞,里面有兩張冰床,上躺著雀舌夫人,另一位大概就是雪寒裳的結發妻子。
“前輩既然已經有了結發妻子,為何還要帶走雀舌夫人,不讓她入土為安。”凌淵發問。
“她活著是為我,死了還是為我,她只是想陪在我身邊。”雪寒裳輕輕地說。
“那前輩愛的到底是誰?”凌淵發出靈魂拷問。
“我以為我愛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利,為了容梅我舍去至尊之位。我以為我愛的是容梅,可是為了自由我失去了容梅。我以為我愛的是自由,可是為了一方百姓,我又失去了雀舌。”雪寒裳感慨萬分。
三人走出山洞,凌淵想問龍脈的入口,雪寒裳絕口不提。邀請他們去寒舍喝茶,秋瑟用內力支撐,還是不敵寒風,倒下了。
倒下的瞬間,雪寒裳先凌淵一步接住了她。一股暖流包裹了她,她迷糊中叫了一聲“爹爹。”凌淵愣住,雪寒裳卻只是盯著她的臉幾秒,輕嘆一聲。寒舍離山洞不遠,進屋就是炭火燃燒的熱浪。雪寒裳放下秋瑟,把把脈,從懷里摸出一瓶藥水喂給秋瑟。
“她叫什么名字?”雪寒裳問。
“她叫秋瑟,我叫她月瑤。”凌淵答。
“月瑤好。”雪寒裳看著秋瑟,不知道是夸名字好,還是跟秋瑟問好。
“前輩,我……”凌淵想問卻不敢問。
“你想問龍脈在哪里?”雪寒裳依舊看著秋瑟。
“是。”凌淵不確定他會不會說。
“唉……權利害死的人還少么?這玉霄山遍地都是死尸,若不是終年積雪覆蓋,這里尸橫遍野,先聽聽我的故事吧。”雪寒裳似乎在自言自語。
雪寒裳曾是武林至尊,厭倦了殺戮和勾心斗角。為了抹去過往,他帶著幾位志同道合的俠客在玉霄山建了玉霄宮。其實就是一個墓園,因為這玉霄山上空氣稀薄,氣溫寒冷,縱使內力極強,也難以抵擋那帶著三份寒毒的環境。玉霄宮建好后,很多名門俠客都把這里當成了終點,不能名垂千古,但求肉身不腐。可是雪寒裳還年輕,沒了雄心也抵不住寒氣侵擾,只好隱匿在容鎮。一邊照顧他的師傅容商,一邊保護自己的青梅竹馬容梅。
容商和容梅是容家最后的血脈。好景不長,金御風的人打探到了容商的下落,找到了容鎮,想從容商口中得到龍脈的位置,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脫困,隱姓埋名在陂陀鎮隱居。恰好陂陀鎮鎮長酒后溺死,容商便易容成了鎮長。
安寧的日子過了沒多久,就在雪寒裳要跟容梅成婚時。金御風又找到上了門,用容梅的性命威脅容商說出那條龍脈的秘密。說叫龍脈,不過是掩人耳目,其實是一條鐵礦脈,得之可筑兵器、鎧甲,雄霸一方。容商其實什么都不知道,他家族只不過是煙霧彈,真正知道龍脈的人是打鐵世家,只是鐵家人早就被屠殺殆盡。世人便更加確定容家才是守龍脈的人。兩大家族的沒落都未能消退世人心中對權利的向往,真是可恨。為了不在有人被牽連,容梅服毒自盡。
“梅兒死在我面前,我卻什么都做不了,那種絕望,一生經歷一次就夠了,可是我經歷了兩次。”雪寒裳突然苦笑起來,凌淵心一驚。這才發現雪寒裳說話的語氣越來越輕。
“前輩!”凌淵驚呼,他在給秋瑟輸送內力!凌淵想強行逼停雪寒裳,奈何他單手也能跟凌淵過招。片刻后,秋瑟臉色紅潤,雪寒裳已經已經顫巍巍起身,仿佛瞬間蒼老。
凌淵扶著他,往門外走去。
容梅死后,雪寒裳用硝石降下大雪隱藏足跡,用笛聲擾亂敵人的跟蹤。可是,雀舌居然憑借驚人的毅力追上了他。為了他,雀舌夫人背叛了金御風,他們屠殺了金御風收服的高手,重創了金御風的根基,這才給百姓們贏得了十多年的喘氣之機。
“雀舌夫人很愛你。”凌淵確定他說的就是她。
“對,那個美得令冰雪都失色的女子。”雪寒裳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中。
雀舌雖然背叛了金御風,但還是念舊情,沒有殺害金御風。她跟隨雪寒裳到了玉霄宮,用一片癡情打動了他。一年后他們生下了一女,為了孩子,他們一直隱姓埋名住在玉霄山的半山腰。馴化了山上的野獸,用來抵御侵擾。可惜,百密一疏,孩子一歲不到生了一次病。他們下山買藥時遇到了金御風,雀舌為了守護孩子,帶著不到一歲的孩子跟隨金御風回到了金塘。兩年后她又獨自到了陂陀鎮,誕下一女。
“是棗兒。”凌淵皺眉,雪寒裳沒有正面回答。
“帶著月瑤下山去,好好對她。”雪寒裳說完,兩人已經走到了先前來過的山洞前,他推開凌淵,面紗掉落。凌淵看到了那張久經風霜依舊堪稱絕世的臉,女子擁有那張臉,恐怕得禍亂整個江湖。男子擁有這張臉,真心叫人不敢近身。
那半瞇的眼,凌淵第二次見,這一次比上一次還要有威壓。金御風的那幅畫,畫里的雄獅,那眼神就是這般。
“前輩!”凌淵叫了一聲。
“回去吧,這世上本沒有什么龍脈了,保護好你愛的人,愛你的人,人生一世,沒有什么比她們更重要。”雪寒裳微笑,轉身對凌淵說。
雪更大,風更猛,漸漸形成一層厚實的簾子,把山洞覆蓋。一聲轟響過后,雪停了。凌淵上前,扒開厚厚的積雪,里面儼然被一塊巨石堵住。
秋瑟站在凌淵身后,流出的淚結成冰珠子,一顆一顆砸在雪地上,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