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盡如煙
——萬泉尋訪薛通城
文\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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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萬榮縣萬泉村南邊的一個三岔口,突兀著一個土臺子,當地人有叫它“將臺”的,也有叫它“古城墻”的,更有研究者叫它“薛通城遺址”,莫衷一是。但是,不管叫什么名堂,應當說這個臺子的神圣感、神秘感是有的,不然,周邊的土地都被蓋成了房子,種成了莊稼,為什么孤零零地就剩下了這么一個啥也說不上來的土臺子呢?
我拜謁這個臺子不計其數,雖然說它破敗得根本不能算是一個文物。臺子的規模很小,小到了僅僅高二三米、方三四米的樣子,臺子的位置很奇特,在一面陡坡之上,向南而望便是孤峰山,往下看便是深澗。我認為它就是歷史上記載確鑿的“薛通城”。應當說,這段破破爛爛的土臺子,在這里已經站了1700多年了。
牛逼家族的選擇
修建薛通城的,是兩晉南北朝時期的一個牛逼的家族——河東薛氏。從西漢末年開始,地方豪強成為左右國家政權的重要力量,朝廷往往對大門望族無可奈何。河東薛氏原居蜀地,因勢力強大而被曹魏遷徙到汾陰(現在的萬榮縣),憑借著崇武尚文的家族傳統,這支遠道而來的外來戶逐漸繁衍為西、北、南三支,居然一步步發展壯大,成為在當時的韋、裴、柳、薛、楊、杜“關中六大姓”之一。從蜀漢到西晉的百余年間,這個家族世代為官,成為顯赫的官宦之家。
然而,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很快,胡人的金戈鐵馬撕裂了這一方安靜的魂靈。兩晉南北朝,這是一個動蕩的年代。從西晉永嘉之亂開始,十六國群雄并起,驍勇的胡騎縱橫于北方,國家政權走馬燈式的更迭,漢室傾頹,家國不再,晉人被迫南遷江左,或者臣服于遼東慕容鮮卑族建立的前燕。那個曾經輝煌的河東薛氏,又一次面臨著艱難的抉擇。
其時,河東薛氏的掌舵人是薛氏自蜀地北遷而來的西支第三世祖薛強。其祖父是西支始祖薛興,曾經擔任晉尚書右仆射、冀州刺史、安邑公,謚曰:莊。其父薛濤襲爵,為梁州刺史,謚曰忠惠。八王之亂后,京都傾覆,父子皆以義烈而著稱。面對胡騎狂飆而過,當時的漢人大多以門戶家族為念,不以國家民族為懷,倒戈歸附于胡族,耿介守節者寥寥無幾。薛強面臨當時的戰亂,在孤峰山下筑壘起了“薛強堡”,以保地方割據安全?!把νǔ恰钡碾r形就此形成了。到后來,其后人薛通又率千余家到此居住,千余家是個什么概念?一戶按5個人計算,當在5萬人左右,實在是一支了不起的力量。
拿什么拯救家族
薛氏在河東割據一方,擁兵自重,“憑河自?!?,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憑借城堡之固;二是有一個好領導,從薛強到薛通;三靠的是其家族中不變的氣節。
對薛通城這塊地方,《蒲州府志》和《萬泉縣志》都記載,此處大概有“五里十三步”,“據托高阜,南依孤山,二澗夾流,其勢峻險?!本佑诟咛?,易守難攻“立孤山之半,左右巖堪還回其旁,分為東西二澗,岈而深。東西南三面多陡壁懸崖,而北亦斜莖隔絕。人不得肉薄,馬不得并馳,且四鄉多狹坡邃谷。秋冬之際,山高風烈,冰望泥淖,蹄跡不交。雖無表里河山之固,亦可擬于鐵甕天成云”;東西二澗夾流,適合農耕。萬泉在唐武德三年設立縣治時,“城臨山澗,地多涌泉,故曰萬泉”。這兩個條件,滿足了自保的需求,所以,河東薛氏固守于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出則為兵,入則務農,難怪說道了薛通的時代,后秦先后多次征召,也不仕于朝,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薛通城這里,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王國、世外桃源,特立獨行的小朝廷。
薛通城的創建者薛強,出身望族,名冠當時。前秦苻堅久慕其威名,欲招降薛強。恰好大軍前往河東討伐張平,途徑薛強堡,苻堅率百余騎親自來到薛強堡下招降。其時,苻堅重用薛強的好友漢人王猛,采取了一些休養生息的政策,政通人和,百廢俱興,攻城略地,一度統一了北方,并占領了蜀地,和東晉形成了南北對峙的大好局面。志得意滿的苻堅大軍正如日中天,銳不可當。然而,面對苻堅鐵騎,薛強認為,胡人非我族類,作為晉臣、晉人,豈能與之共事?不僅不投降,而且還不屑于和苻堅對話,而是委派主簿上前,義正詞嚴地說:“此城終無生降之臣,但有死節之將耳!”面對強敵,不僅薛氏的統領者薛強正義凜然,即便是其主簿也毫不畏懼,慷慨陳辭,表明了薛強堡上下齊心團結一致的精神。這種氣度,深深地打動了苻堅,苻堅不僅沒有對薛強堡采取強攻的措施,而且還對薛強的忠君思想進行了褒揚,讓史官載入史冊。憑借著這一腔熱血,薛強先后與匈奴建立的后漢、羯族建立的后趙等少數民族政權,進行了多次交鋒,終不降胡,卓然自立,威振河東。此后,薛強還統領其部落,依靠一隅之兵,破西燕皇帝慕容永于陳川。時姚興擊敗苻登后,即帝位,改元皇初。姚興勤于政事,治國安民。重視發展經濟,興修水利,關心農事;提倡佛教和儒學,廣建寺院。待薛強擊敗慕容永,姚興聞而憚之,遣使重加禮命,征拜右光祿大夫、七兵尚書,封馮翊郡公,轉左戶尚書。薛強是河東薛氏在早期最為強大的軍事統領,奠定了薛氏在河東的軍事地位和社會地位。薛強終年九十八歲。贈輔國大將軍、司徙公,謚曰宣。
?薛強創建的“薛強堡”是軍事割據文化的基礎。其割據文化的核心是自固自保,其文化精神的要領是于亂世而懷軍國籌略,巧妙利用各國之間的軍事弱勢環節,壯大自己力量。薛強堡此后經一再修建,到十六國的赫連夏時期,薛強的后人薛通把它修筑成了薛通城。到唐初李淵行巡汾陰時,發現薛通城地勢險要,即令在此建置萬泉縣,借以鞏固大唐京畿重地安全。一個地方豪強用以自保的壁壘,成為國家關注的要地,不能不說薛強的眼光之獨到。
來了一匹北方的狼
十六國時期,北方的匈奴部落出現了一批殘暴的狼,他的名字叫赫連勃勃。
赫連勃勃建國號胡夏,被稱為史上最具狼性的君主。君主,是任性的代名詞,位居帝王之后,最容易暴露出人的本性,赫連勃勃殺人成性,嗜血成癮。他時常站在都城的城樓上,當然不是看風景,而是拿著弓箭觀察路上的行人,看到誰不順眼,拉弓就射。如果哪個大臣露出不恭敬的眼神,就下令挖出那個大臣的眼睛;如果大臣笑他,就讓人撕裂大臣的嘴唇;如果大臣勸諫他,他就以誹謗罪割掉大臣的舌頭,然后殘忍地將其殺害。這種野蠻血腥統治,致使“夷夏囂然,人無生賴”,叫苦連天,怨聲載道。而這個人野心極大,他的目標是“不及十年,嶺北、河東盡我有也”,是“統一天下,君臨萬邦”,連國都的名字都叫做“統萬城”(今陜西省靖邊縣)。
這一日,他終于向薛通城進發了。
作為河東薛氏的后裔,薛通繼承了薛氏豪俠的基因,而且更加強大。他和先祖薛強、薛辯曾經擔任后秦朝廷要職相比,采取了暴力不合作制度,他不斷地加固城堡,訓練兵丁,薛通和赫連勃勃的戰爭,歷史上語焉不詳,只記述了赫連勃勃入侵薛通城,但根據史書記載的赫連勃勃的殘暴性格,那場戰斗無論是過程和結果,肯定都是殘酷的?;蛟S在那個時期,因為赫連勃勃薛通城聲名鵲起,威震華夏,才導致了李淵對它的器重。一場戰役,換來了一座城池,從此,萬泉縣這個名字存在了1500年,未曾改變,而薛通城就此成為了歷史,剩下了一段滄桑的土臺子。從這座城堡出發,河東薛氏一路向前,文可安邦,武能定國,如隋朝第一文人薛道衡、唐朝宰相薛元敬、初唐四大書家之一宋體字鼻祖薛稷、大唐名將薛仁貴等一批批的薛氏名流,群星燦爛,照亮了隋唐時期的天空,掀起了一股讓人嘆為觀止的薛氏旋風。
往事如煙,往事并不盡如煙。千年而去,堅固的薛通城不再有,但歷史的薛通城依舊在。土臺子便是見證,千余年來,它孤獨地屹立于孤峰山腰,風雨滄桑沒有摧垮,人事更迭沒有破壞,相比較一座輝煌的古跡,它也許是如此不堪,然而,在它斑駁的墻體上,可能滲透著當年箭矢的痕跡、戰火的硝煙、勇士的血跡,我們看不到,但我們感受得到。它不高大,但威武不屈,笑傲蒼穹,在它的身上,仔細看去,是幾個大字:守望家園,忠義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