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去舊金山和硅谷做了一個為期三個月的實習,遇到一些人和事,我開始重新思考這個問題,家庭背景(或者說環境)對孩子未來到底有多大的影響?一開始我以為我的結論只適用于美國這種已經高度發達的社會。后來回到了學校,在關注身邊的事情的時候比以前額外關注了這個問題,才發現事實超出了我的想象。中國社會也已經在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甚至已經接近階層固化。二三十年之前在中國還有寒門出貴子的希望,但經過了這二三十年經濟的飛速發展,60、70年代生人已經都站穩了腳跟,留給他們下一代的,現在處在事業上升期或者開拓期的80、90后的階層流動的可能性到底還有多大?
先說我暑假經歷的故事。
我遇到的第一個人叫Andrew。他是給我們提供這次硅谷實習機會的組織創始人。一開始我對他的背景所知道的,只是他是美籍華裔,從小在洛杉磯長大,父親是我們大學人文學院的院長,母親早年在香港金融圈打拼,后來到洛杉磯某投資銀行就職,也是日進斗金。標準的精英家庭,我等草民只有驚嘆的份。后來到了舊金山才從旁人嘴里聽說,他的爺爺還是著名諾貝爾物理獎獲得者,李政道。這個消息令人震驚的程度已經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圍,它離我身邊的其他真實發生的事相距太遠,以至于我無法辨別它的真實度,只能以一個聽故事的心態去接受這個事實。而他自己也是從小按著標準的精英道路在走:耶魯大學生物本科畢業,斯坦福醫學博士,現在在硅谷創立了自己的公司,一面做CEO一面做投資人,整天在全美甚至中國美國之間飛來飛去。忙到整個實習結束,我也只匆匆見過他兩面而已。
要命的是,這樣的精英家庭培養出的精英,還一點也不驕傲,也沒有于人的優越感。非常謙虛,非常勤奮,非常努力。第一次見到他真人的時候,我差點沒認出來。他真人又黑又矮,有點微胖,頭發有點亂糟糟的,那天晚上隨便穿了一件夾克和一雙運動鞋,和刻板印象里精英的形象相去甚遠。
站在在他面前,作為一個被提供機會的小實習生,我偷偷對比了一下自己。
其實截至這個暑假之前我也一直自認為家庭環境不錯的,現在想來是太過天真了。母親是當地黨媒報社編輯,父親是當地一所好高中的物理老師。小學的時候寫作文我還會把自己家當做是書香門第,認為父母的工作都很有文化、很有技術含量,因此深感自豪。現在仔細想想,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以前都是農民,自己的父母其實是從農村跳出來的第一代人,用他們自己的話說,給我只是起到了一個『墊腳石』作用,他們只是『過渡階段』的一代人而已。
自己在揚州出生長大,雖然屬江浙滬一帶經濟發達地區,但也只是個小城市而已,所以從初中的時候就想著以后要跑到離家越遠的地方越好。記得初三有一次晚上放學回家,在公交車上和玩得很好的朋友聊天。他說,『如果以后能去港中文上大學就好了』。我一陣笑,『那不是廢話嗎,可是這相當于白日做夢吧。太難了。』當時誰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日后『一語成讖』。
不過也或許是因為我一直暗暗地把想去香港和新加坡這些地方的愿望放在了心底。所以后來在高考之前,父親和我一起提前報名了港大和港科。高考結束,出分。去南京和上海交大簽了預錄取通知書,算是保底選擇,然后又去上海面試港科。因為一直聽說港校的面試通過率都非常之低,所以并沒有抱太大希望。在面試現場遇到來幫忙的學校的學長學姐,心底都非常之羨慕,覺得如果能像他們一樣被錄取,那真是別無所求了。結果后來真的接到了錄取通知,一瞬間開心的不敢相信是真的。可是開心過后就開始猶豫,是去香港呢,還是留在上海呢。
去香港是一直以來的夢想,但是費用高是不用說的。為此我們家開了一晚上的家庭會議。母親持反對意見,覺得上海交大已經足夠好了,去上海以我們家的經濟條件還能讓我過得至少滋潤,但是去香港經濟壓力就太大了,一年學費和生活費加起來得有15、6萬人民幣。再加上身邊的同學一定大部分都是家里非常富裕的,我的日子過的肯定沒那么舒服。再者,上海也離家近。父親則持相反意見,覺得有這么好的機會當然要去,錢不是首要考慮的問題,去香港當然視野不一樣、平臺不一樣。我當時也是被喜悅沖昏了頭,一門心思要去香港。于是最后就來了港科。
現在頻頻回首,頻頻質疑當初自己的選擇。
可惜當初太天真,對『別人家有錢』、『別人是大城市來的』沒有概念,不以為然。麻木地覺得也沒什么了不起、也沒有太大區別。對自己太過自信,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努力,沒有什么做不成的。現在看來社會并非如此運轉。
身邊有上海同學家里是做房地產生意的,大一的時候就已經全家遷入港籍,有多富有是想都不敢想的。不那么極端的,有北京同學父母在政府機構工作,或者是在金融業的,家庭經濟條件也都至少好上自己好幾倍。
大二這個暑假之前也早就知道自己家的經濟條件很一般,不如周圍同學,但也覺得沒什么,過的省一點、不像別人一樣出去買買買,日子過得也不錯。
到了大二這個暑假,大學過去了一半,開始做實習、想將來的出路,才愈發的發現差距。
大城市的同學們讓父母幫自己找找關系、通通人情都能找到一份不錯的實習。畢竟第一份實習,沒有經驗很難憑自己的能力找到大公司下的職位。對于學商科的,找工作對硬性技能要求沒有多高,主要就是看資歷和軟技能。資歷就是滾雪球,沒有第一份就沒有第二份,有了第一個big name即使你什么也不會下一個big name也會找上門來。而第一份哪里來?拼關系。甚至我在填匯豐銀行和JP Morgan的網申的時候,問卷里都赤裸裸的有這樣的問題:『請問是否有近親在本公司工作』『請問家中是否有政府工作人員』『請問家里是不是本公司的主要客戶』。而軟技能的獲得又主要靠實習、靠工作經驗的訓練。所以一個沒錢沒勢的窮本科生,任你學習成績有多好也沒用,本科畢業直接工作的話,好工作的大門對你緊閉。
再者就是身邊這些家庭條件好的同學們,一個都不是社會偏見里有錢人家的紈绔子弟樣。和之前的andrew一樣,他們不但家庭條件好,還很努力,很上進,有很強的競爭意識。家庭條件給他們提供了更多獲得良好訓練的機會,即使是靠找關系找到的實習,他們在這過程中也能真正的提高自己水平,又在硬技能點上把沒有機會獲得訓練的人甩下一大截。并且如果父母就是商界精英的話,孩子的眼界、談吐、思維和其他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孩子差異巨大。
而談起將來要去哪里,有很大一部分內地生不想永遠留在香港,因為住房問題實在是太嚴重。北京上海的同學們都是一臉輕松的覺得,回家唄。甚至有很多人都不想在港工作一兩年,只想直接回家找工作。
而我這種時候就會沉默。看來家境一般的孩子只能通過更高的學歷來彌補自己和別人競爭力的差距。而倘若繼續去美國讀研,學費非常貴,而且master項目幾乎沒有獎學金提供。而倘若讀博,一眼望到頭的學術生涯也是又苦又累又窮。并且學術這條路,沒有回頭路可走,五年的博士結束,誰會甘心和本科生或者碩士去競爭工作崗位?于是大部分會選擇繼續做學術。
于是我現在真的覺得不知所措。為什么階級固化得已經這么厲害了?
在舊金山實習的時候,每當周圍人表情輕松的跟我說,你本科畢業了就來斯坦福讀個碩士,然后肯定好工作不用愁的時候,我只能苦笑笑。也要讀得起碩士啊。
來香港讀書已經把家里的積蓄吃空了,我真的不忍心再讀研,繼續剝削父母那點可憐的工資了。也許如果當時去交大,現在家里的經濟壓力會好很多吧。我很多時候后悔,覺得當初做錯了選擇。
下學期要去哥倫比亞大學交換。成功申請到這個交換機會的時候我也是激動得不得了,后來算了算出去交換的費用,心情就一點一點往下沉。
準備申請簽證需要的材料的時候,有一項是銀行資產證明,要證明賬戶里有足夠支付交換期間花銷的存款。扭扭捏捏了半天和父母開口,說賬戶里的余額不夠。父親就問我:『要多少?』
我說,『九萬港幣左右吧,一萬多美元。』
然后第二天我的賬戶里多了九萬港幣的匯款。
我有點奇怪怎么會這么快。本來以為一下子匯九萬,家里應該沒有這么多活期存款,還要東拼西湊一陣子的。不過沒有問出口。
偏偏不巧匯款到賬的那天是11月1號,開月結單只能開到10月31號。如果要截止到最新日期,香港中銀要收三百塊的服務費。我有點不想花冤枉錢,就問父母能不能還用他們的賬戶開,然后發給我就行了。結果他們告訴我現在他們的賬戶里已經沒有什么存款了。
『啊,那錢都去哪啦』
『本來就沒多少存款啊,剩下來的你媽拿去買基金了』
『那錢都在基金賬戶里了?』
『哎呀基金能有幾萬啊,也沒錢啦』
突然眼淚就下來了。我站在銀行門口大哭。覺得自己真是個敗家子。
明明家里已經沒錢了,每次自己在家里的微信群里說自己要用錢的時候,父母還會擺出一副很慷慨的樣子說:『沒事,我們有錢』
之后和一個同學說起自己為了開存款證明花了三百塊的時候,她問我為什么不直接用上個月的月結單,我吞吞吐吐了半天,說『因為結余不夠啊。』她吃驚的表情讓我把剩下來的話都吞進了肚子里。
這些感覺也不是自卑,只是感覺到深深地無力和絕望。覺得自己怎么努力也沒有用了。那些比你家境好的人也比你還要努力。
可能也是因為來香港的人家境大多都太好了,內地高校里情況應該會好很多,普通家境的孩子應該還是占絕大多數的。但是這并不能改變他們很有可能會競爭不過家境好的孩子的事實。
并且隨著社會經濟發展水平越來越高,這種階級固化的情況會越來越明顯。用現在發達國家的發展的最終狀態——美國作參照,就可以想見中國社會結構未來的樣子。
所以沒有家庭背景的孩子們的未來在哪里?
這是不是也是現在正在打拼的這一代人為自己的后代所做的考量?
在深感不公平的同時,仔細想一想,如果家境不同的人完全『公平』地競爭,對他們的上幾輩辛辛苦苦的打拼是不是也是一種不公平呢?
有人覺得是,有人覺得不是,因為每個人是獨立的,上一代的成果與他們的后代并沒有關系,他們的后代也沒有理所當然的權利享受這些成果。
這個問題我給不出個定論。個人自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