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北京的天氣已經開啟了隨機抽取模式,總之是夜里賊冷,白天賊熱,冷熱交替的都讓人有些凌亂了。在這種情況下,傷個風感個冒的染個時氣都算是變季的應有之義。這種情況也沒啥沒的法子,多喝水,多沏茶,在開水間和洗手間交替著運動下,運動運動就好了。同時還要將自己當個筐,各色水果往里裝。多吃青菜多喝水,排毒去火全靠它。
和身體上應對秋涼的猝不及防相比,每天美好到不真實的藍天白云實在顏值給力,手機隨便按按直接可以當成墻紙拿去,少費不少修圖力氣。
南方人郁達夫曾經一驚一乍的寫過故都的秋,字里行間除了已經被分析到濫的各種美感還流露著外鄉人對帝都秋天風物引以為奇的少見。
相較之下,帝都土著,原住民老舍筆下的北京則顯得閑適的多,《四世同堂》里第41章有一大段描寫北京夏秋景致的文章,十幾年前初次相見時幾乎讓人感動的淚奔,這或者是一種只有老北京人才能心領神會的美。
在太平年月,北平的夏天是很可愛的。從十三陵的櫻桃下市到棗子稍微掛了紅色,這是一段果子的歷史——看吧,青杏子連核兒還沒長硬,便用拳頭大的小蒲簍兒裝起,和“糖稀”一同賣給小姐與兒童們。慢慢的,杏子的核兒已變硬,而皮還是綠的,小販們又接二連三的喊:“一大碟,好大的杏兒嘍!”這個呼聲,每每教小兒女們口中饞出酸水,而老人們只好摸一摸已經活動了的牙齒,慘笑一下。不久,掛著紅色的半青半紅的“土”杏兒下了市。而吆喝的聲音開始音樂化,好象果皮的紅美給了小販們以靈感似的。而后,各種的杏子都到市上來競賽:有的大而深黃,有的小而紅艷,有的皮兒粗而味厚,有的核子小而爽口——連核仁也是甜的。最后,那馳名的“白杏”用綿紙遮護著下了市,好象大器晚成似的結束了杏的季節。當杏子還沒斷絕,小桃子已經歪著紅嘴想取而代之。杏子已不見了。各樣的桃子,圓的,扁的,血紅的,全綠的,淺綠而帶一條紅脊椎的,硬的,軟的,大而多水的,和小而脆的,都來到北平給人們的眼,鼻,口,以享受。紅李,玉李,花紅和虎拉車,相繼而來。人們可以在一個擔子上看到青的紅的,帶霜的發光的,好幾種果品,而小販得以充分的施展他的喉音,一口氣吆喝出一大串兒來——“買李子耶,冰糖味兒的水果來耶;喝了水兒的,大蜜桃呀耶;脆又甜的大沙果子來耶……”
每一種果子到了熟透的時候,才有由山上下來的鄉下人,背著長筐,把果子遮護得很嚴密,用拙笨的,簡單的呼聲,隔半天才喊一聲:大蘋果,或大蜜桃。他們賣的是真正的“自家園”的山貨。他們人的樣子與貨品的地道,都使北平人想象到西邊與北邊的青山上的果園,而感到一點詩意。
梨,棗和葡萄都下來的較晚,可是它們的種類之多與品質之美,并不使它們因遲到而受北平人的冷淡。北平人是以他們的大白棗,小白梨與牛乳葡萄傲人的。看到梨棗,人們便有“一葉知秋”之感,而開始要曬一曬夾衣與拆洗棉袍了。
在最熱的時節,也是北平人口福最深的時節。果子以外還有瓜呀!西瓜有多種,香瓜也有多種。西瓜雖美,可是論香味便不能不輸給香瓜一步。況且,香瓜的分類好似有意的“爭取民眾”——那銀白的,又酥又甜的“羊角蜜”假若適于文雅的仕女吃取,那硬而厚的,綠皮金黃瓤子的“三白”與“哈蟆酥”就適于少壯的人們試一試嘴勁,而“老頭兒樂”,顧名思義,是使沒牙的老人們也不至向隅的。
在端陽節,有錢的人便可以嘗到湯山的嫩藕了。趕到遲一點鮮藕也下市,就是不十分有錢的,也可以嘗到“冰碗”了——一大碗冰,上面覆著張嫩荷葉,葉上托著鮮菱角,鮮核桃,鮮杏仁,鮮藕,與香瓜組成的香,鮮,清,冷的,酒菜兒。就是那吃不起冰碗的人們,不是還可以買些菱角與雞頭米,嘗一嘗“鮮”嗎?
假若仙人們只吃一點鮮果,而不動火食,仙人在地上的洞府應當是北平?。?/p>
天氣是熱的,可是一早一晚相當的涼爽,還可以作事。會享受的人,屋里放上冰箱,院內搭起涼棚,他就會不受到暑氣的侵襲。假若不愿在家,他可以到北海的蓮塘里去劃船,或在太廟與中山公園的老柏樹下品茗或擺棋。“通俗”一點的,什剎海畔借著柳樹支起的涼棚內,也可以爽適的吃半天茶,咂幾塊酸梅糕,或呷一碗八寶荷葉粥。愿意灑脫一點的,可以拿上釣竿,到積水灘或高亮橋的西邊,在河邊的古柳下,作半日的垂釣。好熱鬧的,聽戲是好時候,天越熱,戲越好,名角兒們都唱雙出。夜戲散臺差不多已是深夜,涼風兒,從那槐花與荷塘吹過來的涼風兒,會使人精神振起,而感到在戲園受四五點鐘的悶氣并不冤枉,于是便哼著《四郎探母》什么的高高興興的走回家去。天氣是熱的,而人們可以躲開它!在家里,在公園里,在城外,都可以躲開它。假若愿遠走幾步,還可以到西山臥佛寺,碧云寺,與靜宜園去住幾天啊。就是在這小山上,人們碰運氣還可以在野茶館或小飯鋪里遇上一位御廚,給作兩樣皇上喜歡吃的菜或點心。
就是在祁家,雖然沒有天棚與冰箱,沒有冰碗兒與八寶荷葉粥,大家可也能感到夏天的可愛。祁老人每天早晨一推開屋門,便可以看見他的藍的,白的,紅的,與抓破臉的牽?;ǎ瑤е端?,向上仰著有蕊的喇叭口兒,好象要唱一首榮耀創造者的歌似的。他的倭瓜花上也許落著個紅的蜻蜓。他沒有上公園與北海的習慣,但是睡過午覺,他可以慢慢的走到護國寺。那里的天王殿上,在沒有廟會的日子,有評講《施公案》或《三俠五義》的;老人可以泡一壺茶,聽幾回書。那里的殿宇很高很深,老有溜溜的小風,可以教老人避暑。等到太陽偏西了,他慢慢的走回來,給小順兒和妞子帶回一兩塊豌豆黃或兩三個香瓜。小順兒和妞子總是在大槐樹下,一面揀槐花,一面等候太爺爺和太爺爺手里的吃食。老人進了門,西墻下已有了蔭涼,便搬個小凳坐在棗樹下,吸著小順兒的媽給作好的綠豆湯。晚飯就在西墻兒的蔭涼里吃。菜也許只是香椿拌豆腐,或小蔥兒腌王瓜,可是老人永遠不挑剔。他是苦里出身,覺得豆腐與王瓜是正合他的身分的。飯后,老人休息一會兒,就拿起瓦罐和噴壺,去澆他的花草。作完這項工作,天還沒有黑,他便坐在屋檐下和小順子們看飛得很低的蝙蝠,或講一兩個并沒有什么趣味,而且是講過不知多少遍數的故事。這樣,便結束了老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