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郎這幾個月過的極不舒坦
因為一雙光采熠熠卻讓他覺的毛骨悚然的眼晴四面八方的盯著他,無所不在,無所不用其極。
這雙眼晴的主人慕文白就坐在他對面,嘴里叼著一截樹棍,手里搖晃著酒瓶,翹著二郎腿,不斷搖來晃去,她笑得又甜蜜又詭異,好像一只陷進蜜堆里的蜜蜂,甜的爬也爬不出來,女流氓!周玉郎在肚子里暗暗的罵了一萬聲,盡管他背對著她,可是他還是能感覺到她那灼熱的目光在他全身肆意的掃動著,片刻不離,仿佛粘在了他身上,但他敢怒不敢言,因為他充分的知道她的暴力程度,急如驚風,厲如雷霆,他萬萬不敢反抗——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事情怎么就成了這樣呢,明明白白她剛來的時候,看都不帶看他一眼的,整日在屋檐下橫躺,一副萬事不理,雖生如死的模眼,怎么突然就生機勃發,換影移形,變成女流氓呢?
慕文白知道自己極不妥當,但她顧不得了,因為在一片破敗的人生中,一道極亮極白的光劃過了,她全部的人生經驗告訴她,若不立即抓住,這潔白的光就會永遠消失于茫茫長空,不再回來。她死死的盯著周玉郎,惡虎撲食,志在必得。
以往她一直嫌棄周玉郎文弱酸腐,確實跟她那幫戰場上膀大腰圓的兄弟比,周玉郎太細太白太秀氣,說起話來太含蓄太斯文太書呆,可是前后不過一年多,現在她怎么看著直流口水,色授魂予呢?周玉郎從上而下,從內到外閃著不一樣的光,無處不佳,無處不妙!瞧他雖不夠精壯,但四肢欣長,長眉如墨,看他太過迂腐,可是勝在坦坦蕩蕩,忠直不阿,世間聰明人何其多也,君子萬里求一呀,他老實怎么了,她就愛慕他那種天下舍我其誰的傻書生的勇氣。她可是戰場上的兵油子,正是互補長短,相得益彰,她越想越得意,內心有一萬個慕文白仰天長笑,頓時小人得志,春光滿面。
周玉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慕文白密不透風的追逐,但慕文白可是清楚的知道她是如何老樹煥發第二春風的,因為在那個時刻,她的內心"砰"一聲,在死寂了半生的世界里開出了一朵炫目的花。她出生于清貴之家,卻追隨師父練就一身功夫,戰場殺敵,染血而歸,在這十幾年中,她目睹了許許多多凄涼之事,自己身上的和別人身上的,有些是大節,有些是小處,可是不能承受與痛是一樣的,人生不愿看見的是背叛與欺騙,利用,拋棄卻每天都在發生。她以為自己早都習慣了,可是最后一次發生的時候,她對家人殘存的期望與心意還是讓她感覺到了難過與傷心,她以為或多或少家人對她有那么一點點情感,畢竟血脈在那里,她的付出在那里,最后卻還是一樣,在家族的光輝在她的軍功里成就后,她卻被嫌棄了,被驅趕了,因為她以女子之身混跡于軍營之中,貞節存疑,因為她言談舉止粗莽,亳無女子之態,因為她大齡未嫁,今族人蒙羞,他們以為她還會象少年時那樣在他們的指責中羞慚,不斷自我檢討,不斷自我否定,萎縮于塵埃之中,可是這次她沒有,十幾年的沙場閱歷讓她明白,如果別人對你無愛,做的越多被挑剔的越多,一顆心獻出去,人家還嫌腥臭呢,人人都得到的父母姐妹之愛,她卻終于未得到,多年來她在內心自疑自傷,覺的自己太差了,難怪父母不喜,于是她不斷追逐,不斷努力,以為終有一天,父母的眼中看見自己,也會有欣喜之意,在他們質疑她的貞節這一刻她心累了,也灰了,得不到就是得不到,父母不愛你就是不愛你,血緣也不過如此,她命中無愛,何必掙扎,他們不愛她,也許是天生的不合眼緣,也或許是幼年未能成長于他們膝下,但這對她不重要了,她放下了,她準備走了,可是還是受到了致命的追擊,她效忠十數年的朝廷拿她作箋子,要讓青翼軍四分五裂,她功力皆失,被戰友掩藏于這個秀才家,裝作周玉郎新娶的娘孑,她躺在這里等死,可是有那么一天,因為周玉郎她眼前的墻轟然倒塌,一個她向往的世界猝不及防,撲面而來,她心動了,她要努力,她要得到,她要拿出戰場上殺敵于亂軍之中的勇氣,雖臨死而向前。
向來 美人如花隔云端,可是她的美人就在眼前呀,只剩吃到嘴里就行了,怎么吃呢?她回想著自己的兄弟們搞女人的十八般武藝,送禮物?這個酸秀才吃硬不吃軟,生撲,這可墮了她的名頭,下藥?那更不好,會傷了他的心,軟磨硬泡?太慢了,她向來喜歡速戰速捷,哎,具體的手段可真不好想,她呸的一聲將咬在嘴里的樹棍吐到地下,終于收回了粘在周玉郎身上的目光。周玉郎立時覺的壓在身上千斤重量消失了,瞬間輕松了不少,他暗暗捏緊了拳頭立誓:絕不能真娶了這個女霸王,那他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了,得趕緊將她送走,他這么想著,拖著發軟的腿慢慢走出家門,逃到書院。
到了書院半日,他驚魂稍定,才爬在書案上細思,到底是什么事讓慕文白從生無可戀的狀態變成了雙目炯炯的斗士,他思來想去覺的事情要從幾個月前的那樁意外說起,那天散學后,有一大幫學生找他問題,完了天都快黑了,又有個學生找他單獨哭求,讓他找山長討個人情,減免點讀書費用,因他和山長有點不運不近的親戚關糸,他勉為其難的去了,山長的屋子住的離學生上課的地點很遠,比較僻靜,他拖拖塌塌地走著,因二人素來走的不近,他一路走一路琢磨著該怎么開口,他走到門口正要敲門,突然房子里面傳來的女孩子細微的壓抑的哭長聲讓他驚住了,他心里一沉,悄悄走到窗戶邊,捅破了一點窗戶紙向里邊兒看去,看到了讓他眼前一黑心里發沉的一幕,書院里打雜的女孩兒小枝正被按在榻上,上衣被褪去了,尚未長成的胸在燭光下微微袒露,一雙男人的手正在撫弄女孩兒小小的椒乳,那雙手正是山長的。
小枝秀氣的小臉滿是淚水,驚懼交加,壓著小聲哭求:山長,我錯了,求你了,我還小呢,求你了。孩子大約嚇壞了,反來復去只是這幾句,山長只是不理,取出絲絹塞入小枝的嘴里,映著月色的的臉上還是一本正經,他風雅的吟詩:月下蓮初暈,欲采花初承,念著詩那雙手又去解女孩系裙的帶子,小枝只是個孩子呀,他眼前仿佛有驚雷轟轟炸響,心憤怒的快從胸腔里跳出來了,一個更可怕的念頭讓他怔住了,他想起以前那些書院從慈善堂找來干活的小孩兒,最后都不見了,他問過山長,當時說是孩子們到大戶人家干活去了,其中一個叫玉善的,那么喜歡看書,他還給教過字,這些孩子怕是.……,他不敢想下去了,一拳砸在了窗戶上,大步向房門走去,忽然一雙手猛的抓住他的胳膊將他甩到一過,他扭頭一看,正是慕文白,她不耐煩的瞪了他一眼,自己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他追到門口瞧,慕文白已和山長打成了一團,小枝已跌坐在書案下,嚇的動也不動,山長竟會武,他本以為慕文白輕松穩勝,那里會想到慕文白自重傷后,內力大減,又無兵器,而這山長武功又詭異高卓,慕文白竟落了下風,他瞧著山長掄起宛如筆狀的鐵器向慕文白眼晴點過去,他大驚之下,想也不想縱身撲過去抱住了慕文白,那鐵器立時插入了他左臂,就是這一瞬,慕文白己到山長的背后,將手中長而細的木棍狠狠插入穿透了山長的脖頸,他眼前血色一片,嚇得不行,兼之胳膊巨痛,立時昏過去,不知多長時間,他醒了過來,胳膊已包扎完畢,慕文白坐在一邊,歪著頭凝視著他,她眼中沒了平時的漠然與灰色,有一種近乎于溫柔的神情,他承認那一刻她的眼睛很漂亮,圓潤明媚,干凈的不染塵埃,仿佛新開的花朵,以至于他幾乎忘了這是剛殺了人的地方,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傻乎乎的問了一句:山長拿的武器叫什么名字?她淡淡的說:判官筆。二人之間就再無話了。
后事是她處理的,過了幾日他聽說衙門在后山找到了山長的尸體,一位途經此地的俠客發現了幾具小孩骸骨和鬼鬼祟祟的山長,于是殺死了他并報官,管理慈善堂的人也被投入了監獄。大家熱議了幾日,又恢復了以往平靜的生活,但他知道慕容白和他之間有什么事情不一樣了,比如慕文白這一天12個時辰,粘在他身上的眼光,她和他見過的所有的女子都不同,是如此的大膽,熱烈和毫無顧忌,與書中所說女子應當貞靜賢德是完全不同的,他時常覺得害怕,她的目光雖然有著一種和往日不同的柔情,但有的時候又像是一個將軍看著敵人的目光,有一種志在必得的殺意,讓他覺得無語與退卻。可是想到真的要讓她走,他又覺得很遙遠很空曠,如果她走了,這個院子就只剩他一個人了,雖然她讓他覺得陌生,可是有一種說語言所不能表達的新鮮,他對她有一種怯意與厭惡,可是他知道這也是一種關注,要知道以前他從來對別的女子不理呢,是長是短,是高是胖,是美是丑,那是毫無所覺的,他害怕她那迫人的眼光,可是瞧不見了,他卻又覺得心里空蕩蕩的,他知道她是真摯的,一種罕見的真摯,他在家里才咬牙切齒發誓要將她趕走,可是來到書院靜下來之后,卻又狠不了心了,他也沒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呀,無非救了他一下而已,任何一個男子見到女子受傷不應該如此嗎?即便她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女子,事情就怎么成了這樣,他忽的想起那日,他抱著她的時候,他的臉頰不小心蹭到了她的面龐,雖然他趕快將頭移開了,但她的肌膚的細膩柔和與芳香讓他在一瞬間有一絲羞愧的心跳與不舍,陷入了恍惚之中,那一刻似乎很短,但又天涯海角般遙遠,他想她雖然爺們了一點,但本身卻依然是一個很美好的女子呢,有一種尋常人身上所難以見到的灑脫和磊落。雖然從那以后,她天天對他耍著流氓,可是他就是忘不了那一抱之間的驚心動魄,他陷入兩難之中,近是不敢進,退卻又舍不得。
而就在此刻,慕文白正躺在院中的椅子上繼續琢磨擒郎之道,她想到了生死時刻忽然撲出來的周玉郎。她向來被人當做男子對待,雖然戰場上和兄弟們出生入死,你救我,我救你都不在話下,可是這個傻書生撲出來的時候,她卻心動了,她那天本來是不想去書院的,可是在門口買小吃消食的時候,卻碰上了對門的栗娘,她的夫君也在書院教書,非拽著她一起去書院看望夫君,她不去,栗娘卻一頓埋怨,說恐怕只有你這樣一個女子從來不關心自己的夫君啦,幾天不回來也不說送點衣物,她心里腹誹:夫君什么夫君?但為了掩飾還是陪著一起去了,到了書院,她見書院里環境清朗,書聲朗朗,一時興致大起,便自顧自走走停停,欣賞起風景來,不知不覺天色竟然遲了,她按照學生的指點,到后上后院去找他,畢竟她有內力,才到后園大門,便聽出了不對勁,見這書生竟然就要推門闖進去,她自然將他推到一邊,自己進去救那個小姑娘,可是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個小地方的山長居然有武功,她手無寸鐵,對方武功路數又詭異,她自然吃虧。生死之際,這書生居然不管不顧地撲過來抱住了她,那一刻,她聽見了他害怕的心跳,看見了他眼中唯恐她受傷的目光,那是一個男子害怕一個女子受傷的急切,她自己也幾乎要將自己當成男子了,生平第一次有一個人將她當成女子來對待,有一個人雖然害怕,但卻撲出來保護她,生死不論,她作為女兒的心跳了,她的臉頰輕輕碰到了他的臉,他的臉紅了,迅速的別了過去,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的皮膚的干凈,他的呼吸的溫暖,她心里有點嘲笑生死之際,自己竟然有這情思,但事后卻是念念不已,這與戰友之情是完全不同的。他的率真是最為可貴的,她的心動怕也是生平就這一次,所以她絕不能錯過,她是真的很想伸手摸一摸他那張年輕、英俊、干凈、溫暖讓她魂不守舍的面孔。她想起自己的那班姐妹,經常躲在閨閣之中,寫幾首詩表達小兒女的情絲,而她此刻竟然也想去寫了,便信步走入他書房,提筆寫了一首小詩:
常思光不至,小庭永夜在,
松柏自挺直,桃李愿芳菲,
人世有癡心,月光天地輕,
自著綠羅衣,淺斟白玉杯,
兒女愿不棄,執手笑君歸。
她正自推敲,忽的聽到門外一聲輕嗤:鐵血心腸,竟對一介布衣發起春來。她心里一沉,躍出門外,赫然見她方才躺過的長椅上,一位老熟人正四平八穩的坐著,見她出來,嘿嘿笑起來:慕將軍,躲在小院,天天風花雪月起來了呀。你這眼睛怕是壞了吧?對一個書呆子發春發到這程度,皇上知道了,怕是不高興啊。她冷冷瞧著他:方勝之,世上多的是你這樣的爾虞我詐之徒,用你那充滿詭計的肚腹去衡量別人,自然是越干凈越不好,你將我賣給皇上還不夠,還追到這兒來了。方勝之翹著兩條腿,呵呵一笑:你不是也沒失身,還是清白的女兒呢,還殺出重圍,逃到這兒來了。皇上讓我問你,你回不回,你若固執下去,怕是你的那些兄弟也都保不住了。
她自嘲卻又高傲的一笑:后宮里多的是漂亮的女人,我這樣的老女人皇上怕是不喜歡吧,只不過是將我圈到那里放心罷了,何苦委屈皇上的龍體來迎合我這滿是刀疤的身軀,害得皇上嘔吐那就不好了,還是免了,你們也不必拿我的兄弟來威脅我,他們早都寒了心漂洋過海謀生去了,我雖不才,卻不忍背棄國家,才留在這兒茍延殘喘,你去轉告皇上還是放過我,我現在也真沒有什么威脅,一無所有,皇上還是不用費心,就容我在這個小院混點日子,這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我過不了后宮里買色調笑的日子,雖然至微至陋,卻還是要等一個真心的人陪我一起到白首,話說回來,幾千個女人睡過的皇上,我也不稀罕,求他將我忘得一干二凈是最好,忘了我是將軍,忘了他對我的害怕和擔心,我現在只是一個一心嫁人的大齡老女人而已。
方勝之嘆息了一聲,眼睛卻轉向大門口,她也跟著一同瞧去:門開了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之人一身青衫,氣度華貴正是皇上,她立時跪了下去,但眼睛卻直直地瞧著他,毫無卑屈之意。皇上坐了下來,雙目黑沉沉的,如同夜幕看不到邊,也直直的看著她,眼中喜怒難辨,他的手緊緊的攥著,似乎在和什么人較勁兒,半響皇上開口了:置將軍于后宮之中,難道不是將軍的榮幸,將軍衣衫未解,怎知朕與將軍在一起不能春宵苦短?
許久,她晃著腦袋,面無表情的出聲,聲音里仿佛裹著一場風雪:我知道的君上,是我鐵血沙場,十年未歸,誓死效忠的君上,君尚所知道的我,也應是戎馬十年,冷硬如鐵,舍棄生死的將軍,這樣的將軍絕不可以色侍人,決不會宛轉身下,絕不能賣笑承歡,我如今有家如同無家,在世人眼中非男非女,如同怪物,君上真還要這樣的一個人,寄生于脂粉婦人之間,慘淡半生嗎?當真一點尊嚴不愿留給臣嗎?我習慣了陪伴天空與雄鷹,刀劍與無情,絕不能這樣茍且偷生,君上心中若還認我為臣子,請成全我與君上的君臣之義。否則請君上次賜我一死,徹底斬斷我對故國對家園最后的情誼。
皇上只氣得心口一點熱血就要噴出來,腦中突突作響:確實他想將她收入后宮固然有不放心的因素,但又何嘗無半點感情,她一身戎裝的樣子,她馳騁沙場箭無虛發的英姿勃勃,讓他激動,讓他心潮澎湃;她統率大軍,指揮若定,談笑于生死之間的模樣,讓他嫉妒,讓他震動。她做到了他身為皇上想做卻不能去做的,回宮見到一般文弱婦人,頓時覺得辣然無味,那料她不但背后嘲笑他的身軀被幾千個女人睡過,骯臟無比,竟然當面也要口無遮掩,以死相逼起來。他不是沒有追大批暗衛殺過她,不是沒有讓她動過死的念頭,她真的乖乖死了嗎?還是好好的活在這里,生龍活虎的頂撞他。更可恨的是她竟然迷戀上了一介布衣,對月傷情,見花流淚,舞文弄墨寫起詩來,不愧出生于清貴之家,還真是文武雙全,但他知道她是真的喜歡上了那個叫周玉郎的書生,無可挽回。
世間之情,不問貴賤,不分先后,不知所起,不知所終,來無影去無蹤,難以琢磨,如同幽夢,毫無可痕跡可尋,讓人悲喜不定,難以自已,他忽然拍拍手,手下侍衛押上一個人來,慕文白一看正是周玉郎,她的心里一片寒涼,皇上不過如此而已,一點體面不講,一點情分不給,這個人還配代表這個國家嗎?他為了這個皇上,九死一生,最后躲在這樣的一個小院,茍且偷生,他卻還要拿她在人間最后的一點希望來蹂躪她,仰頭看著庭院中那一樹繁盛飄搖的花朵,花朵開的那么自在,解語東風,人有時候卻比不上一朵花,一種叫悲憤的情緒徹底裹脅了她,她心里千回百轉面上卻紋絲不動,靜等皇上下一步的威脅。
皇上坐的挺如松岳,仿佛在皇宮龍椅之上,天下盡在手中,他看都不曾看周玉郎一眼道:周玉郎,朕的將軍你竟敢納之于家中,不知你有幾個腦袋抵今日之罪?
周玉郎是害怕的,他和慕文白之間只是暗流涌動,甚至他還在掙扎,什么都沒明說呢,皇上就出現在了眼前,可是他看見了慕文白的眼晴,象澄澈的星空,那浩瀚的光輝全都撒向了他,迷茫,遙遠,盛大的瞧著他,仿佛他就是整個世界,無物可比擬。他的心忽然就定了,大霧消散了,她就在眼前,生動的,天下無雙的對他耍著流氓,她不是花,她是高山,他就在山腳下看著,永遠的戀著,他對著她笑了,她也成了他唯一可以瞧見的人,對身旁的皇帝一干人的怯懼消失了,皇帝和他的臣子頓時成了庭院里的螞蟻,可有可無。
方勝之瞧著公然眉目傳情的二人,再看看皇上紅黑交加的臉,以手握拳抵唇咳個不停,見跪著的一對男女回過神來才說道:慕將軍,你還是隨我們走罷,一個呆頭書生,舉人而已,何勞如此費神,朝中隨手拎出兩個文臣,胸中丘壑都強于此人,將軍且莫固執。他又掉頭對周玉郎道:你打量打量自己,那里值得將軍青眼,話說安你一個藏匿重罪不為過,你還是勸勸將軍讓他隨我們走,你才可逃得生天。
慕文白一聽方勝之稱斤論兩的貶低心上之人,頓時怒火滔滔,她斜眼瞪著方勝之:陰謀詭計,讒言媚上,周玉郎自然不及你們這班文人良多,話說自從我瞧上他,看別人便覺高的太高,矮的太矮,美的太美,丑的太丑,比他有才華的我更嫌書念的多了點,他在我心中什么都剛剛好,這世上自然有更強的人,更高的山,更廣的河流,但我心里的人可只有這一個,我將他視為全部,那里輪到你說三道四的登鼻孑上臉,你若今日再說他一句,遲早就讓你斷子絕孫。她看著方勝之的神情好似看戰場上敵首的樣孑,恨不得在對方身上掏出個洞,她明明跪著,俯首就擒,但方勝之仍心中一凜,要說的話再說不出來。
周玉郎因了這番話快樂無比,那遙遠的高不可攀的皇上也不再讓他怯懼,他叩頭之后直視皇上道:草民的妻子不是什么逃犯,她舍家為國,浴血邊彊,戰功赫赫,是忠心的臣子,若說她有罪,那是功高震主而已,若讓我眼睜睜瞧著她被帶走,那更不可能,我一屆書生,孑然一身,無所牽掛,唯有賢妻可憐,萬望君上看她也已無一兵一卒,身體幾經摧殘,也不再武技超群,就放了她罷。
皇上面不改色:你倒是膽大,說出功高震主這樣誅心的話來,也不知自己長了幾個腦貸,如若今日她不走,你們這對假夫妻怕是要當死鴛鴦了
慕文白仰頭笑了起來,不可自抑:飛鳥盡,良弓藏,古人誠不欺我,可笑我總以為自己流的血是紅色的,能讓一些人看見呢,你要我買弄這不堪入目的身軀卑屈活著是不能夠,君上殺了我罷,但放了周玉郎,我虎視眈眈了幾個月,他并沒有答應臣呢,是無關之人。
皇帝放在膝蓋上捏的很緊的手緩緩伸出,似要抓住些什么,但終久不能夠:在你的心里,我這般作為,只是藏起良弓么?
慕文白睥視著皇上:我青翼軍十萬人眾,無數兵將不曾死于敵人之手,但歸來來后卻飲恨亡于暗箭之下,我被暗衛追殺,功力全失,這兩年雖有恢愎,卻大不如前,很多臣子內斗是把好手,誣陷良臣是竭盡全能,皇上借這等人之手屠殺護國之臣,一切不過因自己一點疑心,這樣的皇上想什么,臣不知,只看所為確實是御磨殺驢之舉,至亍你追到這小院來,也許有一點你認為的真心,在臣看來,不過是一切安心后的閑情逸趣,也許是熊掌啃慣了,想嘗幾口野菜呢?恕臣難以從命,要殺要剮,隨你心情,放了周玉郎就行。
" 娘子!"
突然,周玉郎一聲斷喝,慕文白嚇了一跳,轉頭瞧他,這可是周玉郎第一次叫她娘子呢!只見周玉郎雙目赤紅,緊緊盯著她:既已訂三生之盟,夫妻之間豈有背棄之理,我一個男人,把自己的妻子拋出去求活,雖生如死,我恨自己不能權勢蓋天來護你周全,但在你死之前,我必先陳尸于地,以全拜天地時所許之諾!娘子,你不知道吧,你初來時,我便很憐惜你,憐你女兒之身,卻載國之命運,最終被朝廷辜負,流落于此,我很早便心儀于你,但想到你是巾幗豪俠,我深知與你不配,一直搖擺不定,但方才我悟了,愛慕便是愛慕,配不配有什么要緊,在一起才是最重要,只要娘子心中有我,既是天下人都認為我與娘子不般配,也沒關系,娘子我也有一首不成器小詩送你,你且聽著:
常愿斜光至,小庭萬世待
松柏何為直,桃李意脈脈
離亂悲人世,月光天地改
御冠無著衣,已知玉杯意
兒女生死同,黃泉心猶在
他緩緩拿起了被方勝之拋在地上她寫的詩,他本以為自己要流淚,卻沒有流出淚來,他如往日一般平靜的道:娘子,羅帶同心,結已早成,自當生死與共,古往今來,茫茫無垠,世間美麗的女子,自然是多的數也數不清,我喜歡上了娘子;世間英俊的男子千千萬萬,如恒河流沙也數不清楚,娘子卻也只喜歡我,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起,世間的其他男子與女子再也不能與我們相干,你想要背棄我離去那是不行的,縱然是皇上,也不能強奪他人的妻子,既然不能反抗,那我們就死在一起吧,生有何歡,死有何懼,與所愛在一起,生死都是狂歡。
慕文白聽到了她心中綿延不盡花朵開放的聲音,春風十里,蜂圍蝶繞,意亂情迷,雖然一直說不怕死,但這一刻她是真不怕了,有一個人會一直在她身邊,她再也不孤單了。她真想撲過去親他幾口,可恨這些人礙眼,阻她一近芳澤,周玉郎也眉眼帶笑瞧著她那直勾勾的眼神不躲避,仿佛在說:你來呀,來呀,我等著呢!
他二人柔情迷意,皇帝再也看不下去,一拍石桌站起來,那桌孑立時裂了,方勝之屏息立著不敢有稍動。
許久,皇上一揮手向門外走去,忽喇喇十幾人也一起跟過去,慕文白立時爬跪在地上:謝皇上天恩。
皇上頭也不回:你怎么知道朕饒過了你?現下倒乖巧了,你不是不怕死么?叩起頭來還是利索的很,也罷,你那班忠心的手下也四散`了,朕又何必趕盡殺絕,讓你那顆頭先寄生著,朕那日不高興了,再割下來作個酒具賞玩。
慕文白直起腰來,嘿的笑了,聳聳肩道:千古艱難唯一死,若能按自己心意活著,自然還是活著的好,圣意難測,皇上知道了臣已是無礙之人,忽然有饒了臣的意思,臣怎能不知,自然趕快謝恩。說著她又爬直了,臉貼著地,扯直了嗓子喊:謝主隆恩!
皇上看著滾刀肉般的慕文白,又氣又笑,心里還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悲傷,他嘆了嘆氣,突然又道:朕確實有負青翼軍,若他年國有危難,將軍又當如何?
慕文白立起身來,拱手正聲道:山河無辜,民眾無辜,臣既生長于這片土地,若國有危,皇上還愿用臣,自當披甲執戈,血灑國土,效忠君上。
皇帝點點頭緩緩道:你是臣,我是君,永遠只是如此罷了,他再也不愿多看一眼,疾步走了出去,一干人旋風般消失了,大門肅閉,花樹自在,一切仿佛一場夢。
慕文白欣喜若狂的向周玉郎撲過去,周玉郎也展開雙臂迎抱,慕文白感謝天,感謝地,感謝莫名其妙出現的皇上,就這樣發了一頓龍威,其實還真幫助了自己,否則還不知道周玉郎什么時候表態呢。她怕是還要在這里狼吃天涯,無處下口一段時間,她對皇上的各種不滿瞬間消失了不少,這疑心多病的皇帝終于賢明了一次,她的終身大事意外就這樣完成了。她不知道皇帝也正在回京的路上暗暗后悔自己因不見慕文白良久,太過心急的親自出面,他不曾想到小小書生,如此硬氣,還真是小視了周玉郎,若徐徐圖之,不要和慕文白正面對抗,又何至于此呢?這成了后半生皇帝經常暗暗思考一個問題。
當夜,紅羅帳內,慕文白披著秀發,得意地笑著向周玉郎走過去,她激動的揮舞著魔爪,打算今夜要好好調戲擁抱一下自己肖想了很久的美人,卻不知周玉郎一向乖覺的臉上,也是一副神魂飄蕩得意的樣子,慕文白還沒有來得及出手,便被周玉郎緊緊的抱住,噙住了芳唇,一向文弱的他這時力氣卻大得出奇,他親著慕文白臉蛋兒喃喃地說:娘子我想……我想與你這樣很久了,今夜終于美夢成真。你知道嗎?你的容貌、身段、還有你的性格,我哪里其實都很喜歡,每天都看個不夠,世間像你這樣獨一無二的女子再去哪里找呀,我實在太運氣好了。什么?慕文白愣住了,聽這意思,他對自己想法也不少,那他這半年來百般正經是為了什么?她上躥下跳,對他百般誘惑。難道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他是在裝無辜,裝呆愣?等著自己送貨上門,他好掌握主動權?他也太能裝、太沉得住氣了吧?這若是一場戰爭,自己不就是失敗的那一方嗎?這幫文人也真是......慕文腦中千山萬水,思緒潮涌,周玉郎腦中卻一片空白,一臉的歡喜,他什么也不想了,吻著她的脖頸,神不守舍,情意如潮,對她往日的怯意也在紅燭的映照下全都拋之腦后,只想今日一看春光,他胡亂伸手去解她的衣扣,要赴這等了似乎一世一生的鴛盟,銷魂當此即,羅帶輕分,香囊暗解。她一動不動任他溫存輕薄,內心一聲聲嚎叫:敢情自己才是中計的那一個,這個書生的心眼和朝中那般奸臣文人的心眼一樣一樣的,為什么?為什么自己永遠是四處上當的那一個?這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呀,好容易擺脫了朝中那幫臣子的圍追堵截,沒想到家里的這一個也是不省油,看來只有在戰場上她才有可能取得勝利,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什么那么迷戀戰場,只有在那里她才永遠不用懷疑自己的智商。
明月高照,庭院陷入沉睡,慕文白的新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她懷疑著幸福著,與身邊的人一起同入夢中。
萬里山河人安在,一樹庭院一樹風
桃李花紅自當時,裁出人間一段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