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天格外陰沉,淅淅瀝瀝地下起幾點小雨,蕭瑟之感伴著幾片紛飛的落葉鋪滿了心頭。抬眼向窗外望去,烏壓壓的云層里已不見那枚圓圓的月亮。
幾時啊,那枚圓圓的月亮是我心頭最美的演出。她將那清輝投向大地,灑遍了屋頂、樹梢、田野。月光下,是一群頑童圍著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聽他慢慢地講述月下傳說。蛙鳴淡了,蟬蟲歇了,連草兒都靜靜地伏在地上,任憑露水打濕草葉。我,便是那群孩童中的一個,那位老人就是我的爺爺。茶水、月餅、幾粒香瓜子,伴隨著清幽的月光,似小河里的水緩緩地流進了記憶里。
記不清那年我?guī)讱q,那個中秋的午后,我像往常一樣蹦蹦跳跳地來到了爺爺?shù)奈萸啊K衩氐爻艺姓惺郑⌒〉男睦锉阊鹆藥自S期待。他從里屋拿出了一個月餅。咦?那月餅比我常見的要小許多,皮兒特別白,但白里帶著點奶黃,最奇怪的是,那皮既不是廣式月餅的光潔油亮,也不是蘇式月餅的薄嫩,似乎兩者兼而有之,似乎又兩者都不兼有。僅僅是自我獨特的風格。爺爺朝我笑笑。我輕輕地咬了一口,啊,那餡是黑的!一股特別的味道在我的口腔里發(fā)散開來。有芝麻的醇香,有瓜子仁的油油味,有咸餅干的脆脆的口感,好吃!張大了嘴巴,啊嗚啊嗚,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它。說句實話,雖然身處物質匱乏的年代,但我從小不愛吃月餅,五仁的蕪雜、豆沙的甜膩,都令我望而卻步。但那只月餅的味道還未來得及在口腔里慢慢彌漫、回轉,早已不見蹤影,下了肚。我朝爺爺望去,貪婪地用眼神告訴他:我想再吃一個。他卻朝我擺擺手,噢,原來他也只有那么一個。我舔了舔了舌頭,努力地在尋找著剛才的味道,順帶安慰自己:來日方長,一定會再吃到這種口味的月餅的!
如今,爺爺去世已十多年。在這來日方長的日子里,我真的吃到了各種月餅:蓮蓉的、蛋黃的、魚翅的,私人定制的、酒店特供的、遠從國外寄回的,方形的、圓形的、花形的,烤出來熱烘烘的、冷藏的,蘸著蜂蜜吃的、鋪了層油煎的……這不,近來不是流行DIY烘焙月餅了嗎?便欣欣然地備齊了工具和食材,像一個僧人似的虔誠地對待每一個步驟,回憶小時候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不厭其煩地計算精確到0.1克的標準,試著調制出帶著小資情調的抹茶味、紫薯味,餡里拌上甜甜的金桂,使用上“花好月圓”的模具,小心翼翼地雕刻出來。那一個個小的的別致精靈呈現(xiàn)在我眼前的時候,心中便升騰起無限快樂。案板上好似開了一場盛大的藝術博覽會。取一個放入口中,多么期待能回到從前的時光啊!可是,我失望了,我親手調制的餡料里沒有那熟悉的味道!我雖沒有上至九天,下窮黃泉,但我知道,是再也回不去了,就像爺爺在十多年前離我而去,是再也回不來了。他,永遠只留在我的記憶里;那只月餅的味道,也只能永遠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我已不能、不會再刻意地去制造這樣的味道!因為那是爺爺?shù)奈兜溃?/p>
窗外的雨大了起來,滴落在地上已能濺起一大朵一大朵的水花。不知從何處,竟依稀飄來王菲空靈的歌聲:“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是啊,千年前的蘇子經(jīng)歷個人命運的大起大落練就了曠達心胸,寄情于天地之間。千年后的我,穩(wěn)穩(wěn)地握住手中的小確幸,又何必自怨自艾呢?只要那味道銘記于心便是永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