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晨陷入這段自我的戀愛已經很久了。

從她遇到陳特開始，她就在那條充滿魔性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仿佛看不到邊界的虛幻未來。

遇見陳特的時候，是在校級運動會上，如風的少年是長跑冠軍，在他飛奔長跑的過程中，全校的人都在圍觀這一幕驚心動魄，林晨也是其中的一員。

她站在外圍的跑道上，本來正在茫然地跟著觀眾喊“加油加油！”，卻不知道自己加油的對象究竟是誰。

就在她怔忪的一瞬間，一個少年飛速地從她旁邊奔馳而過，炎熱的太陽曬在頭頂，少年飛馳而過帶起一陣風，而后她只聽見旁邊的教練粗吼地喊了一聲：“脫！”

飛奔的少年迅速地彎腰在腿上兩邊一拉，拉鏈應聲而開，兩條可拉開的運動褲子像帆布一樣，從他的身上脫落，而后少年消失不見了。

他輕裝而迅速地奔向了終點。

就是那一刻的風聲，讓林晨的心砰砰砰地劇烈跳了起來。

再見陳特是在學校的公告欄里，體育長跑生的照片被掛在那里，像模像樣的一張臉上寫滿了老成的桀驁。林晨盯著公告欄里的照片，微微有些發呆。仿佛在思索，奉上這一場情動，究竟夠不夠格值不值得？

畢竟陳特的花名在外，事實擺在那里，她并不一定能夠成為挽救情場浪子忽然回頭的女英雄，努力下去，也許只是一場毫不被在意的備胎。

她一眼望見故事的盡頭，然而依舊在沉默之間，打開了公告欄的玻璃，拿走了陳特的照片，被她正而重之地放在了錢夾里。

做完這件事，她心跳如雷，對著公告欄拜了一拜，趕緊跑了。

02

長跑冠軍被文學社請來做采訪，說是要包裝他成為這一期的主打明星。冠軍對這種宣傳無可厚非，仿佛被寵慣了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是焦點。

而采訪人是林晨。

陳特坐在文學社的辦公室里無所事事地發呆，偶爾同旁邊的學妹們調笑兩句，林晨推門而入的時候，一襲白裙的她讓陳特愣了一下，他盯著她的臉，想說什么，卻什么也沒說。

采訪進行得并不順利，林晨問問題有些緊張，而陳特回答得也不盡人如意。兩個人磕磕絆絆地把采訪完成，出了采訪室，陳特臭著一張臉，非常不爽。而林晨滿臉尷尬，無所適從。

社長正在電腦前忙工作，看見兩個人出來，招呼全部的社員：“走走，我們聚餐去，今天請大帥哥吃飯，感謝大帥哥配合我們的工作。”

嘩啦啦一群人朝外走去。林晨落在最后面，望著遠方，不發一言。

那場飯局仿佛賓主盡歡，人人同陳特敬酒，陳特也不拒絕，嬉笑著一杯一杯下去，竟然毫無醉意。輪到林晨敬酒，林晨期期艾艾地挪過去，說了一句：“謝謝你。謝謝你給我這次機會。”然后就要仰頭，陳特忽然伸手擋住她杯子，凝聚著眼神問她：“謝我給你什么機會？”

他的眼神里仿佛寫滿深情，又仿佛什么都沒有，仿若調笑。

坐在陳特旁邊的人識趣地把位置讓出來給林晨坐，方便兩人交流，結果林晨卻不給面兒，一杯灌下去。站起身來說：“我去衛生間。”

扭頭走了出去。

林晨出衛生間的時候，看見了站在外面抽煙的陳特。

看見她出來，他朝她微笑了一下，林晨心酸之下，依舊是滿肚惆悵無處傾訴，她也小心翼翼地打了聲招呼，問：“你怎么在這里？不進去嗎？”

陳特隨口說：“我在等你。”

林晨感覺到無言的醉意，她仿佛因為這句話生了無限的勇氣，只看見虛幻中的自己朦朦朧朧地朝他走過去，踮起腳尖在他的臉上碰了一下，而后迅速地倒退。

清醒過來仿佛當頭一棒，才感覺到自己做了孟浪的事情。

陳特卻仿佛絲毫不奇怪，只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反問道：“你喜歡我？”

林晨點了點頭，聽著劇烈的心跳聲，換話題問他：“你等我做什么？”

陳特卻聳聳肩說：“沒什么。”

林晨本來有點期待他說點什么，期待落空，她難免失望。

她仿佛清醒地在意識到，一個男人在感情里過于游刃有余，當然是不在意的表現。

可她不愿意接受，任由心跳漫過胸口。

臨走的時候，陳特說：“采訪再重新做一次吧。我帶你去跑道和體育場看看，你的采訪沒有基于現實的一點認知，太空洞了。”

她猛地回頭，看見他的站在那里，仿佛在笑，又仿佛沒有。

03

他們后來找了個時間約在了體育場，陳特帶著她繞著體育場跑了一圈，又給她講了一些跑步的實際經驗和注意事項。

中間偶爾有運動員過來，看見兩個人曖昧一笑，陳特也不解釋也不介紹。

林晨站在他的身邊，覺得他忽近忽遠。他對她，不遠不近，往后的日子，一直如此。

想起她的時候，帶她出來吃飯喝酒，晚上微笑聊到夜深，想不起來的時候，十天半個月不見蹤影。

他是忙人，在他的時間規劃里，大約只有十分之一是撥給林晨的。

然而鬼迷心竅，因著十分之一的甘甜，林晨卻讓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那一秒的絕望之甜，勝過所有空虛無聊的等待。

但陳特也對她有奇怪的執念，會每天給她發晚安，林晨夜晚守在手機旁，她尋找話題回復他，他興致來了陪她聊天，興致不在便再次說了晚安就再無動靜。

04

這是我們生活中許多感情的常態。

男神和女神很忙，忙到能分配給每個備胎的時間都是有限的固定資源。

他們分配給你曖昧，分配給你偶爾的驚喜，分配給你心動。

同時也分配給你惆悵，分配給你絕望，分配給你寂寞與等待。

他們想要的，不是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而是他可以不喜歡你，但是他希望你一直喜歡他。

所以在你情動時分對他表達想念時，他可以借由你的這場情動去陪你深層次的曖昧；

所以在他突然來找你陪你聊天陪你嗨陪你過招時，也許只是他寂寞的深夜無人撫慰孤獨時想起你的偶爾臨幸。

也許他也喜歡你，但他喜歡你的安靜不打擾，喜歡你的識趣不鬧人，喜歡你的沉默不爭寵，喜歡你的懂事知大體。

喜歡你的毫無存在感，恰好到不打擾他繼續萬花叢中過。

兩年時間，林晨耗在了與陳特的晚安魔咒里，陳特還年輕，貪玩喜歡新鮮，他有錢有閑有身材有英俊臉龐，徘徊在他身邊的鮮花層出不窮，陳特對任何人都回以微笑。

不拒絕，不主動，不負責。

只有對林晨是意外。

他說：“你是不一樣的。”哪里不一樣呢？兩年如一日地說晚安嗎？

林晨從從前的感動和零碎的期待變成了如今的絕望。每每夜深看見他發過來的晚安，克制著自己不去回復，克制地心焦而絕望，依舊在難過地哭過后一個小時再若無其事給他回復：剛才在洗澡，你睡了嗎？

陳特那邊毫無動靜，也許早已睡去。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得都有恃無恐。

05

那一個夏夜結束，林晨結束了去北京的一個實習。正在飛往上海的航班。她打開朋友圈，看見陳特發朋友圈說三個小時后將降落上海機場。林晨算了算時間，和她時間差不多，如果趕得巧，她還能和他有一個恰好的遇見。對于時隔半個月能夠再次在機場遇見他，令她矛盾和掙扎。她還在幻想是否最終要跟他要一個結果，又恐懼這個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飛機起飛，兩個半小時后降落，她一下飛機，就急匆匆地開機給陳特打電話，那邊接通問她在哪里，她告訴了他地址，他一愣，說你等一下，我去找你。

林晨驚喜而心生快樂，她收拾好自己的妝容然后推著行李走向安檢口。

遠遠看見陳特的身影站在那里，她格外驚喜而飛奔過去，仿佛第一次遇見他時他帶起的那陣風，內心的美好緩緩升起，而后墜落，跌成碎片。

陳特的旁邊，站著一名女孩子，陳特正摟著她的肩膀說笑，見她走過來，嬉鬧著跟她打招呼：“這個是林晨，小晨晨，這個是哥的女友。漂亮不？”

漂亮得令她心碎，而她的心碎令得她不得不失去禮貌張口就問：“你什么時候有了女友？”

陳特頓了一下，說：“剛才交的。”然后探頭過來在她耳邊悄聲說：“追了哥好久。今天我發朋友圈說在飛機場，結果小姑娘傻乎乎地冒著大雨就直接來接我了。我想就她吧，心到就行。”

這怎么能行？林晨滿臉是淚。她某一瞬間還在幻想，自己拼命趕時間先接到他的是她，命運是否會從此不一樣。

現在想來，沒有什么不同。他如果愿意給她機會，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晚安，每一次的聊天都是機會，他不給，就表明，那些晚安，只是為了讓她閉嘴。

夜深時刻的寂寞，當然不會只平攤在她一個人身上，他有太多的選擇，隨性而走，而她，只有他。

真相真令人殘忍。

06

愛恨癡嗔如浪一般涌上來之前，林晨終于仿佛從幻夢中驚醒過來。她用了一個星期時間，終于敲定了北京的這份工作。從此要離開上海前往北京，徹底告別這里凌亂而糟心的生活。

仿佛是無數個相同或者不同的夜晚，寫著相同歡喜或者心碎的故事。

午夜空蕩無人的飛機場，一個人拎著行李箱滑過空檔大廳的寂寞；

夜深燈火通明的火車站，滿眼望去都是空洞眼神的趕路人；

24小時光明的便利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和原味豆漿讓你感受到的片刻溫暖；

喧嘩震天的酒吧，凌晨兩點打烊后，站在路邊嘔吐無家可歸的傷心女子。

都市里時刻上演著孤獨與寂寞的瞬間，林晨因為陳特，也讓自己變成了其中一員。

徹底離別時刻，她擦了擦眼淚問他：“陳特，你喜歡過我嗎？”

陳特沉默了一瞬間，說：“喜歡過。”

“什么時候？”

“你在公告欄里偷我照片的時候。”

他什么都懂，只是不愿意懂。

那些簡單音節打出來的晚安，最終變成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