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說,“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詩人總是如此敏銳。
那小小的薺菜不怕料峭春風,在野地里,田埂邊,油油綠綠迎接春的來臨,過幾天又開出星星點點小花來歡迎春天的陽光和風雨,一株花莖上散開一簇小小白花,雖然每一簇有無數小花,但是因為太小,它根本吸引不了人們的眼睛,連蜜蜂也不屑光顧它,它往往是被遺忘的角落,可薺菜花依然開得極為努力,它用盡全身的力量于花莖之上,高高昂起頭,在春風中搖曳,照亮一片春光。花未開時,它夾雜在野草中,如我這樣粗心之人實在難以辨認出來。
然而于我,春天的標志卻在蠶豆花。
蠶豆花和薺菜花一樣,也不起眼,但不是因為它的花太小,而是蠶豆花不突出于主枝之上,它掩映在層層綠葉底下,不注意它,是會忽略它的存在的。可蜜蜂不會,蜜蜂一朵一朵編冊著蠶豆花。
與桃花海棠相比,蠶豆花沒有艷麗的色彩嬌媚的姿態,從古至今,多少人詠嘆桃花,“逃之夭夭,灼灼其華”,凡有桃花處必有人家,人們對桃花的喜愛,是一種掙脫了漫長冬天灰暗陰冷的明媚和蘇醒,蠶豆花貼著田板水坡開落毫不起眼。
與油菜花相比,蠶豆花沒有那流金溢彩的黃錦氣勢,黃色是最為明亮的色彩,是皇家顏色,大片的明黃由不得你選擇,早已明亮你的心境,而蠶豆花是雜色的,綠葉下隱隱約約透出淡淡粉紫色和醒目的黑色。與油菜花同為農作物,蠶豆花是樸素低調的。
不僅開花低調如此,當初栽種也極為容易。種蠶豆是最為輕便的農活。用點豆樁,一截頂端呈丫字形末端尖銳的短棍,右手拇指和食指扣進短棍的丫叉口,握緊,用力一戳,松軟的土壟就出現一個小圓洞。丟一粒蠶豆籽在洞里。再戳,再丟,倒著身子前進,一條田埂就這樣被種滿了蠶豆。小時候,跟著母親種蠶豆,我專門負責往小圓洞里扔蠶豆,我具有決定蠶豆籽的命運,長得好看圓潤飽滿的蠶豆,才會被我選中,才會有開花的春天。
也許是從小就親近蠶豆的原因,我覺得蠶豆花很美。然而,喜歡蠶豆花的人不多。度娘“蠶豆花”,居然沒有跳出一句古詩,也沒有看到有什么文字記載。因為在花卉的家族里,它根本排不上座次,它比薺菜花還不如。
它的美需要細細品味。家在江南,春天,蠶豆花點綴在田頭,在路邊,在河堤上,在一切零碎的的泥土地上。江南農人是勤快的,他們容不得自家的田地荒蕪,小小角落也不浪費,種下蠶豆、豌豆,花香妝扮一路春天,過一月就有清香的蠶豆飯解饞。
春在田壟蠶豆花,蠶豆花樸實大方,就象一只只美麗的小蝴蝶,有著大大而俏皮的黑眼睛,蹁躚在那碧綠的蠶豆葉之間。喜歡蠶豆花上的黑眼睛,極像兒童黑白分明的眼珠,那樣清純那樣晶亮。想到魏晉時期阮籍的“青白眼”,青眼就是黑眼,兩眼正視,眼球上黑的多,就是“青眼”;兩眼斜視,眼球上白的多,就是“白眼”。阮籍對待不歡迎的人,就用白眼看他;對待欣賞的人,就用“青眼”。由于這個故事,后來就產生了垂青、青盼、青照、青睞這些詞。人們常用“青眼有加”或者“青睞”來表示對人的賞識或者喜愛。那么,你看蠶豆花,蠶豆花以青眼看你,是不是對你青睞有加!蠶豆花是有個性的花。
如再俯身去看那豆花,淡紫色的花瓣旁常常有一個貓耳朵斜豎著。小時候,我們特別喜歡尋找蠶豆花旁的小耳朵,據說,找到蠶豆花的耳朵,就可以聽到最想聽到的好消息。然而蠶豆開滿花,耳朵卻是很少,所以那時每尋到一只小耳朵,我們便高興地像撿到了寶貝一樣。如今,每每遇到蠶豆花,依然習慣性地尋找秀氣的貓耳朵。蠶豆花豎起耳朵,是聆聽春風的呢喃嗎,還是傾聽春天里蜜蜂蝴蝶的甜言蜜語?
走在春天的田野里,拍幾張蠶豆花的照片,寫幾句詞不達意的文字,是在追憶童年田埂上的美麗吧。
陌上蠶豆花開,緩緩歸矣。
【無戒寫作日更營—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