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把高曉松的《曉說》和《曉松奇談》又重新翻出來聽,他講到一段二戰時期外公張維、外婆陸士嘉與季羨林先生在德國時顛沛流離的生活。
戰亂年代,那些日后的中國科學先驅們,在十八九歲的年紀跨越千山萬水,遠赴歐美留學,經歷了無窮磨難,家人音訊全無,但依然信念篤定,在學成之后報效那個早已支離破碎的祖國。每每看到這些動人的文字,聽到那些奮進的故事,試著將自己置身其中,但依然很難想象,一種怎樣的情懷,支撐著他們背井離鄉,艱辛求學。
高的外公曾經問過高曉松一個問題:
“你知道我們這代人為何如此愛我們的國家?”
原話不太記得了,大抵是:
“因為在我們踏上離開祖國的輪船時,身后的炮火幾乎淹沒了這片生我養我的故土,在我們漂洋過海時,所有人都握緊雙拳,滿含熱淚,人人抱定信念,學成之后,一定回到母親的懷抱,報效祖國。”
這萬千學子中,季羨林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距離季羨林先生09年7月辭世,已過去7年整,我在查閱季先生資料時,竟有一種恍惚之感,7年了,竟然已經過去7年了。似乎聽聞噩耗的那個早上,全民刷屏悼念季先生的那個早上,就如昨日一般。
2、
這次出差前夜,行李已收拾完畢,最后迎來了每次出差前最為糾結的事,到底帶哪本書?
挑來挑去,總不滿意。想起《曉說》里關于季先生的故事,于是從書架里抽出前段時間老婆買的季羨林先生的《莫問他鄉與故鄉》,放進行李箱,這才安心洗漱入睡。
早班飛機,渾渾噩噩趕到T3,得知晚點1小時,因為要陪同領導,實在不好意思拿出本書來去讀,于是如坐針氈地終于等到登機。登機坐定之后,打開小燈,想到可以毫無打擾地看書了,心里歡喜的不行。
3、
《莫問他鄉與故鄉》,關于題目我沒有考證,這到底是季先生自己的編著還是后來的編輯們想出的題目。但對照內容,覺得甚是恰當。
季先生是山東聊城人,1930年,十九歲的他離開故鄉,來到北京,入學清華園——這座用庚子賠款籌建的大學,就讀西洋文學系。1935年,他漂洋過海來到德國哥廷根大學,學習梵文和巴利文,在德國,他經歷了整個二戰時期的戰火紛飛,整整十年。1945年,他和幾個中國同鄉(其中便有高曉松的外公外婆),以戰勝國公民的身份乘著美軍的汽車,到了瑞士,在輾轉越南、香港、南京、上海,再次回到了曾經求學4年的北京。之后,他至北京大學任副教授,而僅僅7天之后變為聘為正教授,兼東方語言文學系的系主任。就這樣,他在北京一待就是將近70年。
季先生的一生幾乎都在漂泊,他常說德國是他的第二個故鄉,而到底哪個是故鄉哪個是他鄉,他們早已深入骨髓,莫再問了。
4、
這算是一本季先生的文章合集,三部分:
漂洋過海求真知
北京城的人和事
風義平生師友間
各取其中一段感慨頗深的內容,算作記錄。
關于德國期間的學習:
季先生絲毫不掩飾自己在語言學習上的天賦,“所有的考試都能順利通過”,而這看似輕松的背后卻是他超乎常人的勤奮。
在德國時期,尤其在全面打響二戰之后,他在哥廷根大學的生活幾乎只有學習、學習、再學習。
當時的英美聯軍在德國境內狂轟亂炸,而他們這些留學生們就跑到郊外的草地上,邊看書討論,邊抬頭看著那些飛機飛去城區投下炸彈。
隨著德國經濟的崩潰,原先的香腸、面包生活已經一去不返,饑腸轆轆似乎沒有盡頭。又要提到高曉松,他曾經打趣道“外公非常愛舔盤子,有一次央視來家里拍攝他也當眾添了起來,覺得不妥時抱歉地說,都是當時餓的養成的習慣,改不了了。”
季先生回憶起那段時光,是他身體上最為煎熬,同時也是學業上收獲最大的日子。而正是那種在困苦中的堅持,為他在梵文和吐火羅文領域成為大家打下了基礎。
關于北京的哪些人事
季先生當時是北大和清華的雙料錄取生,但為了能更方便出國留學他選擇了清華。而后來卻又陰差陽錯的來到北大任教。所以清華園和燕園成為了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個地方。
他談到了清華與北大的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清華建立的基礎是美國退還的庚子賠款,完全受美國資本主義的影響,沒有封建的包袱;北大則是由京師大學堂轉變成的,身上背著幾千年的封建傳統。
但一切都是一分為二的,如果北大沒有那么濃重的封建傳統,五四運動絕不會在北大爆發。所以說,壞事變好事,正是北大的封建傳統促成了改變中國面貌的啟蒙運動。
但兩者又有相似之處。無論是清華還是北大,他們在面對國家興亡時,均有一腔赤誠的愛國熱情,北大有五四運動,清華同樣有“一二九”運動。
我想,也只有經歷了那個動蕩的年代,才會從這樣的維度來去辨別兩所中國最頂尖大學的差異。這也是季先生作為清華的學生,北大的教師的雙重身份帶給我們的一種新的思考。
關于師友回憶
有一種落寞,是身邊的那些良師益友紛紛離去。
朱光潛、沈從文、吳雨僧、馮友蘭、張中行、陳寅恪、湯用彤,這一個個大家都成為了季先生筆下的回憶。
我猜想,季先生在每次落筆寫下悼詞或回憶時,內心是極其復雜的。正如一個時代的浪潮滾滾而去,最終岸邊只剩下自己時,是多么孤寂。
同時,在這一篇篇的回憶中,也深切感受到季先生的感恩圖報,幾乎每一篇文章,他都以一種感恩的心在傾訴,仿佛在給那些隔世的師友們寫一封長信,聊聊過去,說說家常,但抬頭四顧時,發現信卻無從郵寄。
5、
書的行文跨度很大,有季先生在清華和哥廷根求學時的感悟,也有北大任教時的隨筆,還有古稀之年的回憶,他在那些回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
我現在已經是垂暮之年,活得早早超過了我的期望。我還有不少的計劃要去執行,不管是否切合實際,但我確實沒有攀登八寶山的計劃,這點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季先生調侃自己,曹孟德有千里之志,我可是“志在萬里”呢!
至于故鄉和他鄉,我想:“月是故鄉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