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幽禁在水里,行人在水面上走著,敲出清脆的跫音,像玻璃珠落在玻璃地面。
水以惡意姿勢流動,忽左忽右,她根本無法站直,一會兒打橫一會兒倒立,不斷踢出波浪與水泡。她聽到訕笑的泡泡發(fā)出“剝剝”的破音,好像朝她撅嘴,打著空吻。陌生路人悠哉地漫步,遛狗的遇見提鳥籠的,閑聊幾句。那鳥在籠里吱喳、跳躍;狗兒晃動小尾巴,忽然低頭,看見她求救的表情,驚恐的吠起來,繞著主人磨蹭,吠聲高亢。她心想,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了吧!那人抱起小狗,臉偎著狗臉親昵,一只大鞋踩住她的視線,走了。她明白人看不見柏油馬路其實(shí)是水的表皮膚,而瞧見她的又是無法開口的動物。可是她仍然不死心,等待地面世界的自己前來救援。終于來了,一模一樣的裝扮,只不過一個干的,一個濕淋淋。她也朝地面看,水底的她非常確信地面的她絕對發(fā)現(xiàn)了,四目凝視,一雙是干燥的漠然,另一雙見著親人遂溫潤有淚。水底的指了指地面的腳,要她站著不動,讓她雙手奮力伸出水面,緊抓著腳脖子,就可以全身破水而出。她已做好準(zhǔn)備,在水中把身子穩(wěn)直,正要伸手,地面的自己狠狠跺腳,揚(yáng)長而去!她被這陣突然的震動打翻了平靜,像一條昏厥的魚在水中滾出魚肚,無止盡地漂流··· ···
她跌下床,撞破一個噩夢。臉上猶有汗珠淚痕,仿佛真的剛從水牢出來。全世界還在打鼾,夜看起來像水鬼的袍子。她摸了摸床,確信不是水獄才敢躺回去。清醒中,又不確定躺在床上的,是地面那個,還是水底的?
天亮之后一切恢復(fù)正常,她依照行程出門辦事,打開電話答錄機(jī)留話:“您好,我是XX,很抱歉現(xiàn)在不在家,麻煩您聽到訊號聲后,留下大名及電話號碼,我會盡快與您聯(lián)絡(luò)。再見!”
在街頭行走,她忽然不確定出門時是否按下答話鍵,遂打公共電話回家確認(rèn),響鈴之后,機(jī)器開動,放出聽來很陌生的女音:“您好,我是XX··· ···麻煩您聽到訊號聲后,留下大名及電話號碼,我會盡快與您聯(lián)絡(luò),再見!”
她毛骨悚然,剎那間像一個遺失所有身份證件的人面對盤問,張口結(jié)舌不知道自己是誰?離開舊名字的捆綁,又拿不出新名字跟舊名字的講話??彼此是什么關(guān)系?鄰居嗎?情人嗎?姐妹嗎?撥錯電話的陌生人嗎?她清楚留話者的生辰八字,可是此刻在命宮之外。電話發(fā)出“滴”的訊號,沉默地準(zhǔn)備記錄一切回答。她必須給出回答!
她聽到從喉嚨發(fā)出一個聲音:“是我!我是水底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