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這個東西挺好，總能讓人經歷一些現實中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或是期待發生的、或是恐懼其中的、或是從無來由的。不知怎的，昨晚就夢到童年時的一個玩伴，音容笑貌，分明如真。可能是去年回老家時見過一面吧，隱隱約約地停在記憶之中！

雖是童年玩伴，但自上中學起便交流不多了，以至人生向前這么多年。逢上過年回老家，也許會遇到，但這個幾率不高，幾十年來也就四五回。如果碰巧遇到了 ，也甚感親切，彼此會遞上一支煙，交談不多，哈哈吹吹牛，便散去，彼此的手機號碼從未留過，好像也沒有留的必要。

最近的一次見到他，還是在去年的五一假期，我送父母回老家，他因為在外沒有找到合適的活干，就提前回老家準備收麥。同是不惑開外的人，這一次彼此倒是聊了許多，關于父母、關于孩子、關于生活。他沒有上過大學，沒有讀過多少書，但對生活的感觸一樣至深。

生、老、病、死是每一個人必經之路，每個人的人生的軌跡并不相同，大家都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每個人的世界都不一樣。也許有些人的人生經歷與他人非常相似，但是卻不會完全一樣，更何況大多數人的經歷是完全不一樣的。就像我和我的童年玩伴，生活的經歷，從初中時就開始分道揚鑣，以后的人生軌跡幾乎很難碰觸到一起。

這次見面，從交談中我發現他變化很大，之前的灑脫再也不見了，人也瘦了一大圈，就連性情也變了，眼睛變得渾濁，變得不再愛說話，心里時常焦躁不安。按他的話說，可能是“孩子大了，生活的壓力大，身不由己”的緣故！聽到“身不由己”這四個字，突然我就感到一陣悲哀，這也許是一個中年人的真實寫照吧。

他說他年輕時出去打工，憑體力掙錢，掙得快，花得快，以為只要有體力，不愁沒飯吃，也沒學什么技術。隨著孩子長大，父母漸老，他才認識到光憑出體力掙的那點錢已遠遠不夠。尤其是這兩年，疫情影響讓他原來打工的企業倒閉，自己又沒技術，只能到處找零工做，生活壓力山大！

目前，一個孩子上了一個普通大學，另一個孩子也已高中畢業走上社會，孩子的未來出路在哪，是時刻纏繞著他的頭等大事。后面還有接踵而來的孩子結婚，所需的房子、彩禮等，都讓他無法停住腳步。身為一個家庭的頂梁柱，他不敢生病，不敢休息，否則垮掉便是整個家庭。

一個人的性情不是與生俱來的，它和生活、時代、歷史之間存在著許多關聯。

人有時一念之差，未來的一生就不同，很多年之后回頭看，如果當時做了選擇另一種生活，一生就會完全不一樣。然而人生沒有如果，生活不能重來，人生是一條單行道，沒有回頭路。

生活看似容易，每天吃飯、穿衣、工作，卻總是讓人身不由己，里面有太多的無奈。生活取決于現狀，現狀規格著人生。

每個人身后，都會拖著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很多時候，哪里有什么生活，人人在為生活忙碌，滿眼盡是生存，生怕片刻偷懶，便會被這個忙碌的世界淘汰。

人都是奔著美好生活出發的，但生活的路真不好走，坦途少，荊棘多，有時還會有陷阱，甚至還會猛獸出沒，讓人猝不及防。

可是還必須往前走，走著走著就忘了初衷，偏離了原來的道路，可是四下望望，好像也不算太糟，就繼續往前走了，世界上的事大抵如此。

可是，這個時代變化太快，原來以為可以走下去的生活漸漸走得很艱難，就像一條河流，遇上了泥沙堵塞，水流不動了。要想水流得通暢，需要清理泥沙才行，可是面對整條河里一天天淤積的大量泥沙，只能無能為力！

“最近總是失眠，煙也戒不掉，也不打算戒了。白天干活已經很累，晚上必須喝點酒才能入睡……”他拍拍自己的啤酒肚，苦笑著跟我說。“收過麥子后，我還得出去，在家守著二畝地，哪來的錢？老婆身體不好，去年生了場病，花了不少。”對他現實中的艱難生活，我不知說些什么，又遞了一支煙給他。

他繼續講述著他的家庭、他的打工生活，還有他的子女，我大多時候只是做個聽眾，只不時插上幾句話。

我聽著他的故事，好像看到了現實中身邊大多數中年人的生活，即使我們的生活經歷與他不同，但生活的真相卻是的的確確，實實在在的。

一個人的故事與他的生活無法剝離開，這便是身不由己的理由了。

他走后，我看著他的背影，看著由那些熟悉的人和景物組成的景像發呆。

我想起魯迅筆下的閏土，成年的閏土和童年的閏土相比，多了一份生活真相的理解，就是不得不將生活進行到底。

上學時，我們曾用嘆息的目光看著成年的閏土，多年以后，當我們都認識到生活的真相時，也會用嘆息的眼光看看現在的自己，自己又何曾不是活成了另一個閏土呢！

關于他的經歷，我似乎不能寫下去，因為也沒有太多的可寫之處，他跟絕大多數的普通人無異，吃飯睡覺、拼命干活、掙錢養家，這是生命賦予的生存的本能，也是一代代普通人的生存傳承，人終究無法逃離生活，也注定著人的身不由己。

我搞不清他和我具體有什么不同，好像也說不太清楚，只是留在童年的平行世界里。但感覺那是另一個我，一個從未離開故鄉的那個我，也許還有其他許多的，在這里長大，在這里衰老的人，有快樂也有煩惱。

成長本就是艱難的，這種成長后的生活，并不是我們想要的，特別是對于童年里那個對世界充滿無限熱情的我們來說，一定會覺得有些難以接受吧。

一天中，我的腦海中，總是無端地浮現出他的臉，他無奈的表情，他嘆氣抽煙的樣子，他的臉在香煙繚繞中漸漸模糊，又漸漸清晰。

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過艱難一段難以走下去的時候，誰不是一邊流淚，一邊奔跑。

生活不容易，我們也很無奈，當感到生活艱辛時，需要的是咬緊牙堅持住，再給這個世界一個好看的表情，問生活討要一個擁抱和稍許安慰，這樣足以說服我們自己撐過一個又一個寒冬。

消費時代，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壓力需要釋放，生活是無法逃離的囚籠，需要的自我救贖。

特別在艱難的時候，在庸常生活中滋生澎湃的勇氣和堅定的信念，好好生活下去。

今年五一，我打算回老家，希望這次還能逢著他，聊聊他已渡過寒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