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客廳的燈突然亮了。
小琳的房間漆黑，從門縫里透過幾束光來，門縫把明亮的光切得千絲萬縷，恍惚讓人覺得外面是天堂。此刻若是有一只手，想要截斷束束分明的光線，必定會在手上留下一個灼傷的白點。
爸媽說話的聲音把小琳吵醒，爸爸盡量壓低聲音，媽媽則像個孩子似的吵著要吃面，說是餓了。像個孩子似的？
莫名的恐懼感襲來，“咳咳……”小琳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朝著客廳的方向問“爸爸，怎么了”
爸爸怔了幾秒，拖著疲憊的聲音回答，“沒事兒，你好好睡覺”
不對，爸爸沙啞低沉的聲音里夾雜著幾分恐懼，小琳想到了什么，想到了媽媽最近的反常。不對，她立馬起身，摸索著打開自己臥室的燈，燈光刺目，她揉揉被刺痛的雙眼，來不急多想沖了出去。
“你起來做什么，沒什么事兒，你快去睡覺”
爸爸催促著，用極少用的命令的口吻。
爸爸皮膚黝黑，五官立挺，眉宇間有一股中年男子特有的英氣，面部輪廓在墻上投影，一個疲憊的影子。恍惚間小琳覺得自己在跟影子說話，坐著的爸爸看起來有些佝僂。媽媽坐在旁邊，大口大口的吃著面，不，這根本不像媽媽，這不像平日里的媽媽。頭發(fā)散亂，衣衫不整，特別是那吃面時的神情，吃得滿頭滿臉，真的特別像一個孩子。
媽媽的病……
精神病……
“媽，你干嘛呢！”壓制住內(nèi)心的恐慌，聲音還是摻雜了幾分顫抖，小琳試著打斷狼吞虎咽的媽媽，想要驗證自己的結論，又害怕自己的結論得到驗證。
媽媽緩緩的抬頭，眼神空洞，仿佛對著小琳的是一副靈魂出竅的軀殼。
“媽”小琳聲音有些沙啞，鼻子發(fā)酸，又喚了一聲。
媽媽看了看爸爸，看了看小琳，顯得有些焦慮，有些恐慌。低頭看了一眼吃得一片狼藉的面。
“她是誰？”媽媽問？
小琳的腦子開始嗡的響了一聲，感覺全身灌了鉛一樣重，腳抬不起來，手開不起來，頭抬不起來，連眼睛都感覺抬不起來。她不敢去看啊！她怎么敢去面對這樣的媽媽，媽媽令人陌生的神情，令人心驚的眼睛，都讓她不敢看。
小琳想起六年級的時候，那是媽媽第一次發(fā)病，在舅舅的葬禮上，讓人膽戰(zhàn)心驚。
最近幾天聽媽媽說她睡不著，是啊！外婆每次發(fā)病前也是睡不著，難怪爸爸這么擔心。外婆的爸爸是瘋子，外婆是瘋子，媽媽是瘋子，這是個盛產(chǎn)瘋子的家族。
“爸”！
爸爸眼眶紅紅的，爸爸是個不會哭的男人，小琳長這么大沒見爸爸哭過。“爸，媽怎么了”！問完這句話仿佛花掉了小琳全部的力氣。怎么了，這不是很明顯嗎，呵！怎么了，小琳問，小琳想聽不一樣的答案，然而是不能夠的了。
被小琳這么一問，媽媽開始狂躁起來，眼睛里寫滿恐懼。她開始四處看，四處找，找什么？誰知道！
“我在哪兒……我……我要出去……我要回家……”媽媽開始喃喃自語。她開始在房里走動，還是在找東西的樣子，又或是躲避什么東西。爸爸趕忙過來拉著她，叫著她的小名，媽媽全然不顧。
“放我出去……放開……放開我……”媽媽開始尖叫，“放開我……啊…………啊…………放開我…………”媽媽驚悚的尖叫聲，有攝人魂魄的能力……
“媽……媽……你怎么了媽……”小琳跑過去抱著媽媽，媽媽卻是害怕她的，或許此刻的媽媽眼里，她和爸爸是壞人，或者是什么怪物，不然難以解釋媽媽為什么這么懼怕他們，懼怕到可以叫出這么不合常理，不似人類的聲音來。
“媽……媽…………你不要嚇我……媽……媽你怎么了媽……你不要嚇我……”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話，只能一個勁兒的喊著，媽！媽！媽！想拼盡全力的喊，蓋住媽媽的尖叫，這樣！也許可以把她從另一個世界拉回來。
“啊…………啊……”媽媽可以這樣，接連著尖叫一百次，也許是九十九次，又有什么分別，都不像人類能發(fā)出的聲音，媽媽，躺在地上，看著天花板尖叫，看著旁邊的桌椅尖叫，看著電視尖叫。仿佛那個地方有個恐怖的厲鬼，對著她的方向露出獠牙，前來索命。小琳有時候會想，也許那些地方真的有什么東西，嚇到了媽媽，她會跟著媽媽的目光，去看媽媽看的方向，她想砸爛這一切，毀滅這一切，就算有什么東西，她一樣讓它不復存在，拼了命也要還媽媽一個心安。
媽媽的身體里好像有幾個靈魂，她柔弱的身體力氣變得那樣大，大得連爸爸這樣健壯的男人都很難完全控制住她，她在找門，她要出去。
“哈哈哈……哈哈……你們這些人類……害人的人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媽媽又開始笑，驚悚的笑，這笑聲能穿透人的耳膜，進入人的腦子，如一根百變的鋼絲繩，在你的腦子里攪來攪去，攪來攪去，你的頭嗡嗡響，你頭暈，甚至有點兒想吐，仿佛整個房子都在震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不是媽媽的聲音，這是誰的聲音？
哭，笑，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夾雜著幾句罵人的話，多的卻是罵鬼的話。小琳不知道，這是不是所有精神病人的常態(tài)，但確實是媽媽的樣子。
爸爸把媽媽捆了起來，媽媽還在繼續(xù)著她的活動，時而安靜的搖晃著上半身點頭喃喃自語，時而望著一個地方害怕的尖叫，時而又哭又笑謾罵著誰。一點兒也不為單調(diào)的重復感到厭煩，爸爸則是疲憊，恐懼，無奈……。這時小琳才看到爸爸臉上被媽媽咬的牙印，手上不知是咬傷還是抓傷的傷口流著血……
小琳已經(jīng)哭太久了，太多的淚，原來人可以有這么多的眼淚。
“兒！快去睡覺，不要擔心，爸明天就送你媽去醫(yī)院，去醫(yī)院就好了，不要哭了。”爸爸安慰著自己的寶貝，安慰著自己。“兒”這大概是爸爸第一次這么叫她吧！讓她覺得有點兒陌生。
“我不去……我不……去……”小琳哭著，抱著坐在地上的尖叫著的媽媽。
“兒，你快去，不要再讓爸擔心了，快去”爸爸的眼睛朦朧了，哽咽著用哀求的語氣說。
爸爸是很累，一個家的脊柱，是連哭都是不能夠的，他不能倒的，他倒了，家不也就沒了，爸爸好像也知道這一點，朦朧的雙眼始終沒掉下眼淚來。
小琳啜泣著，慢慢的走回臥室，她知道她不可能還睡得著，但她希望爸爸少一點顧慮，進了臥室，卻怎么也不敢關燈了。
哭了一夜，祈禱了一夜，“主啊！我可以去死，換來媽媽的清醒，我死就死，反正爸媽還有其他的兒女，而我，只有一個媽媽”。
哭了一夜，祈禱了一夜，“主啊！我愿意用任何東西換媽媽的健康，我都愿意”
哭了一夜，祈禱了一夜，
“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