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喜歡你是寂靜的

1

??? 如果有一天你離開我了的話，那我就會去死。

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的話，那你有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

2

那些都是英子曾說過的話，葉秋料到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局，他從沒想過英子也會有離開自己的一天，那段純粹的感情，那個純粹的女孩給了他太多的自信，他從沒想過她會走，并且走時還是這樣的決絕。

恍恍惚惚，像是南柯一夢，那些夢里曾擁有過的東西，那些美好、真摯的記憶都如同鏡花水月般，碎了。如今夢醒，葉秋才發現自己竟是這樣的孤獨。

仿佛身體里一切快樂的基因都被人抽走，一切活躍的，可賦予這個機體生命力的因子都在無形中飛速地逝去，像一瓶水倒進干燥的沙地，只一瞬間就被吞噬，消失了，徒在表面留下一攤鉛黑色的印記罷了——

沒有什么再會留下。

有些時光，就像風一樣，拂過你身旁。

縱然你曾因為這風里的清香有過迷戀和駐足，

但等到風逝去。

依舊沒有什么再會留下。

那些曾天真以為會是永遠的美麗錯覺，

都將遠去，遠去。

好多天里，葉秋的臉上都看不到一點點表情的變化，那張面龐好似是用模具刻出來的，僵硬而死板，不會在任何的時間里以及任何的場合中出現波動。

與此相似的還有說話，幾天的時間里都沒有見他說過幾句，像是聲帶已經失去了發音的功能，那張幾乎一直保持著同一水平弧線的唇就沒見怎么動過。

像一具會行走的尸體。

沒有溫度，沒有血色，只有如同死亡般的沉默。

只有在深夜的時候，偶爾才會見他撐著黯淡的小燈從床上坐起，翻開一個小本在呢喃著什么，他拿著筆在上面寫寫畫畫，這時候嘴角的肌肉才會勾動幾分，而眼角處也會隨之抽搐幾下，然后，一滴閃爍著亮光的淚從里滲出。

似乎是發現了葉秋的變化，也不知道是從哪里知道的消息，又或者僅僅只是出于猜測，總之大姐開始安慰他：

“秋，你可不能因為一些感情上的事就想不開喔，為了一個女人殉情什么之類的哈！”

大姐說話的時候只是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但葉秋心里卻有些啞然失笑起來，他暫時都還未想到那些就已經引起身邊的人擔心了。以前，看電視里播放某人因為感情失意而去自殺殉情的時候，葉秋總會心生不屑，然后嘲笑那些人心智的不堪一擊，可等到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才明白，原來那種絕望和悲傷離自己并不遙遠。

僅此而已，是不足以擊垮他的，葉秋仍然相信希望，相信一切都會好轉，只是目前遭受的打擊讓他一時半會難以接受，但他會走出來的，他會走出感情失敗的陰影，像從前一樣，做回那個陽光自信的男孩。

葉秋在駕校里進步很快，一桿通過科二考試，又以高分完成了科三的路試，就連駕校里其他一些成績稍差的學員都由教練委托給葉秋代看。

走出科三考場的那天，天空中飄著小雨，葉秋是從考場沿著公路飛奔到小鎮的，考場離那個小鎮很近，而他要去的地方是——平安街。

葉秋給英子發了消息，他想要個答案，就算那是一道不可能再被更改的答題，他也想去要一個解釋。細雨灑滿了一路，迎著風，飄散在空氣里，又隨著少年飛快的奔跑，撞在了他的身上。很快，葉秋全身上下就濕透了，被打濕的衣衫緊緊貼著皮膚，透出一大塊灰色的印記來。英子說，等會兒就出來。

站在寬闊無人的馬路邊，看著被雨水浸濕后的路面映著白寥寥的天光，偶有駛來的一輛大車從身旁飛馳而過，夾雜著熱流和冷氣的輪胎在視線里放大，然后濺上一身的水，再裹挾著騰騰的霧氣，遠了。

雨慢慢下大了，在天空中飄飛著，像羽毛，像棉絨，雖然輕柔，但卻勝在密集。也不知道這樣子站了多久，葉秋全身上下已經找不到一點干的地方了，整個人像是被拎進水池里浸泡過的一樣，水漬涂滿了他的臉，雨水像一條條蜿蜒的小溪從他的臉上流下，從額頭，到鼻梁，到唇邊，他的眼睛也已經快睜不開了，雖然有眼鏡的阻礙，但那些無孔不入的雨水還是像小蛇一樣竄到了眉下，他只要一睜眼就會被其趁機而入，而即使拭干眉眼周圍視線里也還是一片渾濁，那些貼附在鏡片上的雨水，已經把整個世界都渲染成了一片混沌，像一幅被孩童涂鴉過的抽象畫，那些被暈染過的光與暗，那些色彩與輪廓，都已經渾濁不清了。

如同記憶里的那個人，都已經渾濁不清了。

等了好久好久，褲兜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葉秋拿出手機，用手掌擦拭了下濕漉漉的屏幕，露出屏幕上英子的名字來。

“喂？”

短暫的沉默后，葉秋率先出了聲，有些顫抖的音量，不知道是由于這些天來的沉默而不習慣還是因為在大雨中淋濕著了涼。

“我不出來了……家里人，不讓我出來。”

話語中還能聽到許些歉意，至少這帶給人的感覺是比前幾日的冷漠要來得好些。

至少證明著這話里是蘊含說者的情感波動的。

“……你，以后別再給我打電話了，我手機要交給爸爸……”

“……嘟、嘟——”

電話再次被掛斷，葉秋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他已經沒有了可以操縱選擇的權利，就算抗議，就算不滿，事情發展的軌道也不會因為他而出現絲毫改變。可有可無的存在感。

也來不及感受微妙情緒的變化，剛剛涌起的還以為一切可以挽回的錯覺又噗地一下，如同浮出水面的氣泡一樣，消散了。

如果說前面那句話是把事故的責任緣由歸咎到家人身上，那后面那句則是完全出于說者的本意了，那意思大概就是對你說“你很煩誒”、“能不能別再來糾纏我”，此時從昔日信誓旦旦相濡以沫的戀人口中說出，就像一把把閃爍著寒芒的尖刀一樣，插入了毫無防備的心臟。

前后判若兩人，是被魔鬼偷換了軀殼，還是被撒旦抽走了靈魂？

總之，一切都與記憶里的完全不一樣了，她已經不再是她，葉秋甚至想要見上一面要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未能得到。

……

哥哥，我們會考上同一所大學。

哥哥，我們一起去遠方好不好，一起去看最美麗的風景。

楓葉與秋相依，秋與楓葉相伴，愛你，戀你，一生……

那些記憶，全都碎了。

天空中的雨好像下得更大了，烏云不斷在頭頂集聚，黑壓壓的一片，隱隱間閃爍著雷光，寬闊而濕潤的馬路上綻放了一朵朵白色的雨蓮，開得嬌艷而歡快，四周只有嘩嘩的雨水砸落地面的聲音，在這空曠的世界里顯得蒼白又凄涼。

大概——

就像這漫天飄灑的雨點一樣，留不住的，它們會沒入泥土，會浸入石隙，會在熾陽下蒸發成煙，就是不會留在你的身邊。

葉秋神情呆滯地望著天空，他邁著步遠去，拖著濕漉漉的身體身影慢慢消失在雨里，很快，所有的水霧就已經把視線里的那個人影吞沒了，越來越遠，越來越淡，猶如大海里墜入一塊兒小石，甚至激不起多大的浪花就被吞沒了，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只是，重新回到了孤獨的一個人罷，并不代表希望就不會再有。

3

只是回到了一個人。

葉秋還是和從前一樣，會玩，愛笑，路上遇見熟悉的人時總會有一聲問候，買東西時仍會親切地對售貨員阿姨說聲謝謝，他還是那么天真，也還是那么陽光，從用以裝飾外表的笑容上看不出半點憂傷，夸張的弧度，淺淺的酒窩，甚至還會不小心露出那兩瓣因為補過而并不好看的上牙。仿佛他已經走出來了，在短短的幾個月里，他就已經走出了曾經失敗戀情的陰影。

他還是去讀了大學，表哥曾建議他復讀，但葉秋想想還是選擇了將就，并不是他怕苦，而是他不想再繼續待在家鄉了，不想再依賴父母了，他迫切地想要走出去，擺脫所有的束縛，快些擁有自己的家庭和事業，讓那些污穢的、骯臟的、丑陋的東西全都再與他無關。

何況，他也向家人開不了口啊，他記得葉父以前曾時刻念叨的就是“我好累啊，沒日沒夜地辛勤打拼都是為了你”，葉父甚至已經在伸著手指頭在算著距離葉秋畢業出來工作還有幾個年頭，何況還有來自幺爸等各位親戚嬢嬢的揶揄冷待，仿佛他們就擦亮著眼睛，時刻在等著看葉秋的笑話呢——就看你能有什么出息——這是他們常說的話，說話時還不忘夾帶著一聲標志性的冷哼，同時嘴角上挑勾出一抹高揚的弧度。這種從周遭擁裹而來的壓力讓葉秋感到窒息，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要走出去，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

好像是從高一開始吧，他就想著以后上大學一定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最好那里的一切都再與此處無關。

可生活給葉秋開了一個玩笑，他在高三臨近畢業時改變了主意，英子說她想留在這里，所以填報志愿時葉秋就選擇留在了本地，沒想到志愿填報才剛結束不久那個選擇就已經不再具有任何意義了。

想到這里葉秋嘴角也不禁勾起一抹冷笑，自嘲的意味，這樣做值得嗎？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就算跪著也要走完。”

這是表哥跟他說的話，葉秋拒絕了他提出的復讀的建議，也無奈接受了留在本地讀書的結局，相較于那些老一輩人的刻薄自大，表哥算是比較開明一點的，葉秋贊成他的話，他會努力，努力做回優秀的自己。

絕不會認輸。

有時候某些東西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愈發深沉，流走的時光會賦予它們濃郁的芳香，比如美酒，流走的歲月也會使人對它們仍抱有著一份無盡的眷戀，比如思念。

歲月的沙，會掩埋黃土，會沉淀風霜，也會讓那根扎在記憶里的刺越來越醒目，越來越深重。

男孩終究還是忘不掉，即使已經過去了數月，即使已經上了大學進入了新的環境。

他依舊陽光，依舊友善，參與社團，從事兼職，站在講臺上發表演講的他意氣風發，坐在課桌上聽課時候的他沉穩內斂，去食堂兼職時候的他熱情友善，班級活動上的他笑聲夸張又洪亮。

若是沒有他QQ好友的人看他，是一定看不出他其實是個憂傷的人。

那些矯情的心緒都被他藏在心底了，只是在深夜無人的時候他才會把它們拿出來晾一晾，然后即興而起，賦上幾首小詞，作上幾首小詩，在無人寂靜的黑夜，那些婉轉的憂傷就在柔媚的晚風里環繞在男孩身邊，隨著夜色一起舞蹈。

若是只有他QQ好友的人看他，大概就以為他是個憂傷的人吧。

學業進展很快，葉秋也認識了越來越多新的朋友，男的，女的，喜歡的，和不那么喜歡的。

很多人都有了自己的伴侶，這在夜晚的操場是常能看得到的，那些牽著手依依走過的情侶——多像曾經的自己阿。

葉秋還在惦記著英子，時間的流逝不但沒有讓他忘記反而讓這種思戀變得愈發的強烈，在無人的孤獨的夜晚就會在胸口處隱隱作痛起來。

時間的流逝也讓他忘記了當初已明明下好了斷的決心，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在悄悄地浮出水面，并且隨著時光的拉長在腦海中所占據的份額也越來越大。

“她……大概是因為壓力太大了吧。”

“她，興許只是開開玩笑罷。”

葉秋有時會這樣一個人嘀咕著，呆呆地喃喃自語道。

也許一切并不是自己想象的以及聽到的那樣，畢竟都沒親眼見過一面。

或許還有機會呢。

臨近圣誕節的時候葉秋拉了兩個女生入伙搞了一次小創業，準備了一個多月銷售出去五百多個蘋果，所有的蘋果都被精美包裝過，但學校不讓從事商業活動，如果被抓到就很有可能會被處分，所以葉秋也只能經由網上渠道進行銷售。他們在貼吧、學校群里宣傳過，也曾提著精心包裝好的禮包樣品偷偷潛入宿舍樓里進行敲門問訪過，還曾穿著大頭皮套在學校外發過宣傳單，不僅要做好時刻被拒的心理準備還得躲避樓媽和學校保安的視線。

很不容易，但一切又是那么的新奇。

有在北京讀書的女生在貼吧聯系上葉秋說想給她在這個學校的男朋友準備圣誕禮物的，也有是在本地的男生想給女朋友買圣誕禮包作為一個驚喜的。

總之，好多好多，那些蘊含著無限愛與美好的愿望經由葉秋的手里被傳遞著，他還是很開心，雖然做這次小生意并沒掙到什么錢，雖然在宣傳及送貨上門的時候都要時刻提心吊膽提防著樓媽及學校保安，但葉秋還是開心的，特別是當他把那個女生送與男朋友的禮物帶到他們寢室的時候，房間里一陣歡快的起哄，男孩問是誰送的，葉秋沒有說，他笑著指指包裝彩帶上的一行字，那是女孩委托寫的，內容是：第二個沒有你的圣誕節，圣誕快樂！

無限的愛與美好，無限蘊蓄著希望，手握著它們的時候，仿佛掌心都耀著光。

葉秋開心地笑了，一次又一次，他看到了一個又一個人因為這份傳遞而歡呼，而興奮，也曾見到一個又一個人因為這美好而淚影朦朧，看見他們笑了，葉秋也跟著笑了，只是在笑容的后面會變得有些僵硬，仿佛是沒有足夠的情緒再去支撐起這笑容來，于是這后繼乏力的笑就會因為失去力量而聳塌，只留下一個僵硬的輪廓掛在嘴角。一點點收斂的弧度，尷尬又有些苦澀。

圣誕節快到的那兩天，葉秋精心挑選了兩個最大最好看的蘋果，拿彩紙打包好，又塞入自己寫好的一封信，收件人是小雪，而目的地則是那個熟悉的陪伴了三年的街道。

小雪也在復讀，并且是和從前一個學校。葉秋把裝進里面的東西拿出來又看了看，確定無誤后才把一切裝好，然后在包裹上寫下了一行字：請把東西轉交給她，謝謝。

他以為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便去快遞處將包裹寄出，誰知再返回寢室的時候卻赫然發現本來要裝進包裹里的那封信正躺在桌上，難道是剛才拿出來的時候忘記放回去了？哎，真是個粗心大意的人喔。葉秋來不及懊惱了，他趕緊跑去郵局，希望這信和包裹能一同到吧。

葉秋問窗口處的人要了一個信封和一張郵票，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折疊好塞進去。

“請問，這信兩天時間能送到嗎？就在本地。”

窗口處的接待員阿姨挑了挑眉，懶洋洋地說道：

“不知道喔，這個得看送信的人行程。”

葉秋道了聲謝謝，踱步走出郵局大廳，出門的時候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怪異的笑聲。

“嘖嘖，這年頭，還有人寫信呢？”

4

陽光依舊明媚，只是少了些溫度，冬天就要來了。

從宿舍樓到圖書館有一條清幽的小徑，緊鄰后山，夜晚在路邊橘黃色的黯淡燈光下洋溢著柔和的暖色。

葉秋喜歡去那，穿過那里，可以到圖書館，可以到小花園，夜里返回宿舍的時候他總會在這里放緩腳步，仿佛是怕自己的腳步聲會驚擾此處的寧靜。

他會輕輕地坐下，就在這附近已被關閉大門的教學樓前的臺階上，那些翩翩的思緒仿佛都會從腦海中飄蕩出來，散落在風里，像精靈一樣翩躚起舞。

遠處偶有一對依偎的情侶路過，鞋子踩在干枯的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歡快的說話聲，由遠及近又慢慢遠去。

懸掛在天空中的月亮，皎潔的光芒照映出四周簇擁的云彩，顯出它們黑色的輪廓來。

晚風吹動著地上的落葉，也讓隱匿在云里的星辰閃爍著微弱的光。

但，沒有人注意到那個蜷縮在黑暗角落里的身影，那抱著小本坐在臺階上仰望星空的少年。

唰唰唰——

他又在本上寫著什么了，寫的會是什么呢？

……

5

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已經消失；

沉寂像水中的浮萍，勾起月的聆聽。

青蛇盤上蜿蜒的樹，夜鶯離開枯黃的楓；

冷清的夜里，地上是雪一樣的白。

你從我的記憶里浮現，在無數個夢境輪回。

我還想看到，那年的秋——

楊柳邁開她婀娜的舞步，

你銀鈴般的笑，沉淀在楓葉鋪滿的湖里。

喜歡你是寂靜的，像松鼠悄悄爬上夜的樹梢；

喜歡你，好像這栗子味的愛情。

天真的氣球，也會追尋愛的紙鳶；

稚氣未脫的兔，身上也會沾滿蒲公英的種子。

我想：你是蒲公英，我是天真的兔，

就讓我，來將你一生守護。

夜鶯緘默閉了口，月光逐漸泛了紅。

我的心，如同憂郁這個詞，

記憶里淺淺的愛，成為我絞痛心魂的繩索。

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冬日里凝結的寒霜，

我走在繁華的鬧市，卻感受不到一點兒聲響。

我在夜的這邊輕聲吶喊，你在遙遠的地方聆聽不見，

你好像頑皮的紙鳶，想要飛離我的視線。

天空飄下紫羅蘭的花瓣，我說要用它鋪滿你婚禮的紅毯。

月光灑滿寂靜的夜，我在風中輕輕旋轉——

懷抱中，月光做我的新娘，

心里，卻是你的模樣。

這是一個很安靜的夜，

你的笑容浮現出淺淺的月。

——摘自2016.11.15《秋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