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那有一片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陽光灑下,麥子周身便會籠罩上一層醉人的金黃;微風輕拂,空氣之中便會彌漫上一抹濃郁的馨香;星光亮起,田野里面便會響起那悅耳的蟲鳴……
周筱小心的將手中的老照片收進了書中,一并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隨著車子的一陣顛簸,她順勢將頭靠在了一旁的車窗上,長發(fā)波浪似得悉數(shù)落下,平靜的目光則是順著那塊方方的玻璃向外,連著思緒一同延伸開來——
周筱跟著父親離開村子時只有兩歲,所以對那里并沒有什么太多的記憶,若不是父親病重交代,她斷定自己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去。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的碎片,也不過是父親在意識渙散的時候講給她聽的。
她所居住的城市距離那座山村明明并不遙遠,坐車幾個小時就可以到達,但她心中卻從未萌生過“回去”這樣一個念頭。后來父親漸漸年邁,落葉歸根的情感也強了起來,只是無奈幾次提議卻都因為周筱的種種原因而沒能實現(xiàn)。
“老爸,你放心,女兒一定把東西送到!”滿腦子回蕩著這句給父親的保證,周筱無力地閉上了雙眼,即便是想要反悔也無濟于事,誰讓自己答應(yīng)了,而“答應(yīng)了就一定要做到”更是周筱一直奉行的人生準則。
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之后,周筱只覺得自己快要散架了。好不容易等到車子駛?cè)肓苏军c,她便迫不及待的下了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窗外的新鮮空氣。這時,一個男子的聲音突然間在她的背后響起——
“請問,你是周筱嗎?”問話簡潔明了,聲音也很好聽。
“是啊。”周筱聞聲疑惑著轉(zhuǎn)過頭去,下意識的回答道,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便阻擋了她的視線。
那人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個頭,迫于身高差距,周筱只能抬頭仰視他。只是視線毫無防備的撞上了刺眼的陽光,她只好下意識的用手去遮擋,這才看清了少年的模樣。
“你好,我叫喬陽。婆婆怕你不認路,特意讓我來接你。”男孩開朗一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眼前的場景伴著少年頭上漏過來的陽光,在周筱的腦海中形成了一幅美好的畫卷。
——這是周筱和喬陽的初遇。
本能的回應(yīng)了他的握手示好,喬陽便自然地接過周筱手中的行李箱,欣然帶路。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著,周筱不時地按動手中的快門,記錄下沿途的風景。當然,也偷偷的拍下了喬陽挺拔瘦削的背影。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談話中周筱得知喬陽是遠渡重洋回來的留學生,目前正住在外婆也就是他口中的婆婆的祖屋當中。周筱屬于那種高冷氣質(zhì),對于陌生人一般都是愛答不理,但是這個喬陽——她并不反感。
沿著鄉(xiāng)間土路走了半個小時,老遠就看到外婆等在祖屋門口,身后的祖屋已經(jīng)有一些年月了,木制的房子歷經(jīng)了滄桑,已然看透了紛繁的世事,云淡風輕的矗立著,默不作聲的見證著眼前的一切。
周筱心頭突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緒,但是又找不出確切的詞語來形容。
吃過午飯,周筱便獨自出門去了,既然來了,就要好好的放松一下自己。何況,鄉(xiāng)間的空氣總是比城市里來的清新、來的自然……
曲徑通幽這句話一點也沒錯,順著蜿蜒的林間小路一直向深處走去,視線便豁然開朗。恍然間,周筱便身處一塊高地,而高地下面,則是一塊一望無際的麥田——
恰逢麥子收獲的季節(jié),人們在麥田里穿梭忙碌,儼然一幅忙碌充實的收割景象。周筱突然靈感一來,在身旁那棵老槐樹的陰涼下席地而坐,翻出背包里的速寫本勾勒著眼前的畫面。
“他們終日辛勞的耕種才等到如今的收獲……”周筱正專心致志的畫畫,耳畔驟然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她循聲抬頭,發(fā)現(xiàn)喬陽竟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邊,意味深長的望著眼前的圖景。
“所以這圖景才很美不是嗎?”周筱不明所以的回答,她并沒有聽出喬陽話中的深意。喬陽并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的嘆了口氣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周筱對此則是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低頭繼續(xù)完成她的畫作。
“這里很快就會改建成工業(yè)園,以后再不會有這樣的美景了……”周筱不可思議的盯著她畫了一下午的“大作”,外婆的話語仿佛魔咒一般一遍一遍的在她的腦海中循環(huán)。
周筱是伴著夕陽回到祖屋的,一到家便迫不及待的將手中的成品拿給外婆看,卻不想得到了外婆如此的回應(yīng)。失魂落魄回到房間的她越想越生氣,最后還是壓不住心中的那股無名火,怒氣沖沖的敲響了喬陽的房門。
喬陽睡眼惺忪的打開房門,見到門口的周筱之后先是一愣,旋即邀請她進屋去坐,只是周筱卻沒有了好脾氣——
“你怎么可以這樣!你明明知道這里是村民們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那片黃土地更是他們謀生的地方,你這么做是要了他們的命,叫他們以后用什么賺錢謀生?”周筱的語氣咄咄逼人。
“你都知道了?”和周筱相比,喬陽的語氣卻是一副輕松,好像還有些如釋重負的樣子,繼而繼續(xù)說道:“如今都是現(xiàn)代化社會了,時代在進步,社會也需要進步,我這么做也是為了村里人好。”
但是這卻更加激起了周筱的憤怒。“為了村里人好?我的大老板,你們公司那么有錢,為什么偏偏挑中了這么一個小村子?你將農(nóng)田變成工業(yè)園之后,那些農(nóng)民呢,你讓他們怎么辦?他們以后如何生存?”
最后,他們鬧得不歡而散。沒錯,喬陽不單是一個留學海歸,更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將農(nóng)田變成工業(yè)園的企劃,也正是他提出來的。
第二天,周筱便坐上了回程的大巴。對于前一晚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喬陽的話其實也沒錯,但是她就是不想要看見那片與世無爭的美麗山村變成一座現(xiàn)代化的城市。
一想到過幾天村莊就會失去原有的綠色與美好,周筱就忍不住想要逃離,她不愿承認,經(jīng)過幾天的停留,自己已經(jīng)深深的留戀這里,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許是因為她的心思太細膩了,周筱寧愿將一切的美好留在自己的腦海之中,哪怕僅僅是一個畫面,她也不愿親眼見證那份美好被生生摧毀……
一年之后,一場個人畫展如期舉行。一進展廳,入目的便是一幅巨大油畫,畫中是一片金黃的麥田,在夏日里,農(nóng)民們忙著在田野里收割,雖然衣衫被汗水全數(shù)浸透,但是滿足的笑容卻掛在每個人的臉上。
下角的署名是——《我最向往的地方》
“周小姐,剛剛有一位先生讓我把這個交給您。”周筱聞聲接過女子手中的信紙,微笑著道了聲感謝。一年前正是她的前途一片迷茫之際,為了幫助父親實現(xiàn)愿望,周筱踏上了回鄉(xiāng)的路。
可誰知,就是那一趟旅程,讓她畫出了那副令人眼前一亮的、被注入了靈魂的畫作,使她的作畫生涯得以延續(xù)下去。
信封緩緩打開,一張照片便從中滑落出來。照片中的人還是那樣的英俊帥氣,一年過去了,他比當初成熟了許多,而他的身后,則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
照片背后是一行俊秀的字體,意思是想讓她前往參加化工廠的落成典禮。喬陽最終留下了那片麥田,轉(zhuǎn)而在村子的一旁開墾了新的區(qū)域去建他的工廠,而且招收了很多村里的年輕人,解決了他們的工作問題。
周筱不知道喬陽為什么明明來了卻沒有當面將信封交自己,但她心里卻又好像清楚喬陽為什么這么做。周筱的鼻子有些酸,眼前的景色也有些朦朧。但是化工廠落成的那天,她還是沒有勇氣去參加。
有些人,曾經(jīng)相逢過便是最好;有些地方,留作回憶了便是最好。
“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我會故地重游,到那時,我定會去找你。”周筱面向村子的方向,夕陽的余暉落在她的臉上,溫暖可以直直的照進人的心底。而那光芒的源頭,是那片一望無際的麥田,新生的麥苗正蓬勃的生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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