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初紅柳條碧,池里荷花嬌艷欲滴的模樣,婀娜多姿的身段惹得人寵愛有加。
如果適逢下一場雨,你會見到荷葉羅裙一色裁,走在田田中間,你會覺得恨不能住在這一片碧綠中央,偏偏它還杵著這么些花骨朵,已開的綻放笑容,待開的看似含羞欲迎來,也有鼓足勁兒蓬勃生長地,一絲一絲地香氣撲鼻而來。
雨過后,一層薄薄的水霧在花上、葉上彌漫開來,越發迷蒙神秘,大大的荷葉上散落水珠子,甚至有剛才雨滴打落的花瓣,雖是無奈地躺在上邊,姿態也甚是嬌羞的。
這樣的荷葉、荷花,這樣的情景,在我的高中時代也是常見的。
如果是盛夏,剛剛步入校園正門,就能聞到一股極清香的味道,那是青年湖的荷園獨有的香氣。大片大片的荷葉交錯有序地延展到池塘的各個角落,一有風吹過,荷葉們就投入到舞蹈角色似的翩翩起舞,參差錯落的荷花也搖曳著身姿隨之應和。在我看來,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
我們可以在這里讀書、聊天、跑步、散心,只要沾著荷香,似乎就有荷仙姑陪伴似的。早晨,暖暖地陽光斜過來,浸潤著荷香的身體開始發酵,舒展著,緩緩變輕松,通體都透著一股香。傍晚時分,運動的人較多,黃昏的陽光穿過鳳凰樹間隙透下來,在碧玉池里斑駁陸離,荷池變得更加神秘。
在荷池旁邊,有一間不長開門的房。據說那里住著一個老太太,她孤苦伶仃,言語凄厲,面容丑陋,即使每天在荷塘邊轉悠的人,也會見到那間房而唯恐避之不及,那就像被下了詛咒一樣。
我早早就聽說過,所以我也離那兒遠遠的,直到有一天我那跛腳的一同鄉成小藍揭開了謎底。
成小藍以前每天都是和我一起吃早餐的,可最近她有些心神不寧,我問她怎么回事,她也不愿意告訴我,只是說有些累了,別的怎么也不愿意多說,而且她現在著急地吃完早餐后就急匆匆地離開,說是去晨讀,還不情愿我跟著,我覺得她是在故意甩開我,在做一些不見得人的事情,否則沒有必要連我都瞞著。由種種跡象表明,我只能偷偷地跟去看看。
要跟蹤成小藍實在不是件難事,因為她走路比一般人慢,所以她早早告辭,我隨后吃完早餐,出了食堂門口還見到她剛剛走過前面的第一個轉角,我就故作自然地尾隨其后,看她七拐八拐地轉過小路,然后到了荷塘邊,然后走向那間房,我遠遠地看到她叩門,那門打開一條縫,成小藍就被抓進去了!
我當時驚呼地想喊救命,正在躊躇中,卻見到成小藍出來了!她現在身上背著自己的深藍色的書包,這個書包就像她的姐妹,從不離身,可是昨晚我沒有見到她背回宿舍,我問她書包去哪了,她當時解釋說反正明天一早也要到教室,反正那么重,所以就懶得背來背去了。可是她現在卻去那房里拿回了她的背包!她在撒謊,可是她為什么撒謊?而且,她為什么要去那間房?她怎么認識里面的人?我實在是弄不明白。
一整個上午,我都沒有和成小藍說話,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奇怪的是,她也沒有找我聊天,只是一直在寫作業,寫了一會兒,就用力甩她那骨瘦如柴的膀子,好像作業太多,把她的肩膀都壓壞了一樣。
一天,我們都沒有說話。晚上,成小藍還是回來得很晚,我注意到她的書包背回來了。她例行地問候,我淡淡地嗯了一句,再無多話。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一起吃早飯,平時碎碎嘴的我還是無話可說,她,也就是成小藍似乎看出了異樣,但是并不打算說什么。之后,又匆匆道別。
這樣過了幾天,她說,有件事情必須告訴我,因為她可能要離開宿舍一段日子。我才終于從成小藍的嘴里聽到了另一個版本的關于那房和老太太的故事。
老太太年輕時,也是一漂亮姑娘,從她房里掛的舊照片就能看出來,成小藍說。她接著說,可惜了,家里的他在婚后不久就查出得了白血病,找遍親戚朋友借錢也不夠醫療費,所以她默默地守在床邊照料了幾個月,她沒有告訴他,她有了他的骨肉,因為怕他放心不下,可是所有的錢財全部都花在治療上了,她餓得瘦骨嶙峋,胎兒最后沒有見到母親,就已經死在腹中,那天她去他的墳前,去請求他的原諒,問他為什么要帶走他們的孩子,哭暈在山上,醒來已是黑夜,傷著心摸著黑回家,看不清路跌落山崖,被人救回一條命,身上傷痕累累,右眼從此失明。痛苦沉到了底,忽然就有了生的念想,所以她將房子賣掉,買了一片地,挖了一個池塘,在池塘邊做了一間房,收獲季節,她賣蓮蓬蓮子荷花荷葉,放干水后撈起魚挖蓮藕,平日里穿街走巷收廢品,日子也還過得去。
成小藍能和她認識,純屬意外。因為老太太收廢品,到了成小藍家,偏偏那天收了的貨品多,老太太拿不走那么許多,說明兒來,成小藍家第二天沒有人在家,就問她住哪,一說地址,成小藍說自己上學也要經過那里,爸爸要送女兒到學校的,順道也把廢品帶過去了。這樣,成小藍就知道了她就是傳說中的那位老太太,只是當時她穿著灰色干凈的短袖衣,戴著袖套手套,腳上著黑色布鞋,身體佝僂,眼角眉梢是皺紋,動作卻麻利老練,說話清楚不啰嗦,里里面面都是禮貌和客氣。
一回生二回熟,感念成小藍家的舉手之勞,老太太會在收獲時送上一些蓮蓬荷葉之類的,所以成小藍也就和她熟絡起來。天有不測風云,上周老太太在街上收廢品,為了避開橫行的汽車,竟和后面飛馳而來的摩托車撞到了一起,所以老太太這段時間都在家里躺著休息,可能因為傷得重,恢復慢,她總說腿腳沒有知覺,成小藍只好利用課余時間陪陪她,給她按摩,弄得自己也渾身酸痛,為了方便照顧老人家,成小藍還特地征求學校和班主任的意見,因為老太太是校職工的家屬,加上她的荷塘無論平日里還是收獲季節都給校園做了不少的貢獻,學校對她也是特別看待的,有人主動請纓是最好不過了。這就是成小藍為什么要離開一段時間的原因。
知道真相的我,怎能讓一個腿腳不靈便的家伙去獨自照顧老太太呢?這種時候,我當然是義無反顧的。
走近荷塘的那間房,原有的恐懼和虛幻全部不攻自破,其實真相簡單得如你我的生活。老太太的房只有一道門,一把鎖,邁進門去,一面的照片墻,全是她和她的他,照片都已經發黃模糊,笑顏依然在。家具也是極其簡陋的,一個電視柜,一個五斗柜,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沙發,3張板凳。衣服卻極其平整地疊放在床頭,老太太正躺在床上,聽到聲響,側著身往我們這里望,這時候已經慢慢地起身坐著。一張刻滿皺紋的臉,眼神卻清澈,說出話來響當當的脆。
我們在這房里,度過了后來的很長一段時期,看著花開花落,荷長荷枯,聞著荷的味,品著荷的香,在老太太的話語里,與老太太一起周遭這人生的沉沉浮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