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通往十里坡的廢棄國道下了霧,第二天清早仍舊灰蒙蒙,厚厚實實的一大片,憋得人透不過氣。
靠近山壁的一處緊急停車帶,隱隱約約的閃爍著暗淡的黃色車燈,忽亮忽暗,就像是暴風雨夜海面上的燈塔,在做最后的掙扎。
“媽的!”隨著一聲罵聲,貼著地面,從濃霧中探出一個腦袋,接著是半個身子,艱難的一手撐地,慢慢站起。那是老王,遇到這鬼天氣,又碰上了車子拋錨,試圖修車,搗鼓半天,也沒啥效果。氣的老王攥著扳手的手在大霧中狠命的揮舞了好幾下,懊惱,窘迫,無助跟大霧攪纏在一起,彌散開來。
老王,物流公司的貨運司機,常年往返于十里坡和七丈屯。幾年下來,攢了點錢,也積累了些客戶,索性買了一臺二手小面包,干起了自己的拉貨買賣。有時候為了賺錢也偷拉些違禁貨物,每逢這時,都會選擇這段廢棄國道。
老王一直對自己的生財之道暗自竊喜,跑了幾趟賺了不少錢,愈發不可收拾。不過這趟活兒顯然沒有這么走運,大霧看樣一半會兒散不去,耽誤了約好的收貨時間,扣錢不說,過了九點鐘在國道出口的地方會多出來幾個監管人員專查偷跑廢棄國道的車子,雖然多是做做樣子,不過也免不了生出不少麻煩。更讓老王擔心的,是這條國道上,不只有他自己,很多貨車,特別是一些超載大型貨車都往這兒鉆,霧這么大,這要是撞過來,那可不是玩的。
正在犯愁的時候,慵懶的大霧隱約有了一絲波動,十多年貨運經驗,敏銳的告訴老王,有車過來了。老王下意識的探進駕駛室,瘋狂的按了兩下喇叭后,然后又拼命跑到了對面相對安全的位置。喇叭好像奏效了,沖過來的車,猛地減速后,緩緩試探性的駛到了老王的小面包旁邊,隔著霧,就像是一只野獸悄然來到了一只小水牛的身邊。
沒有人從車上下來,五秒鐘后,又響起了發動機的低吼。車要走,來不及想更多,老王從對面揮舞著雙手,沖了過來。野獸再次安靜了下來,窗戶搖下來一半,露出一張寫滿了疲憊卻警惕性十足的中年男子的臉。
“我的車壞了,一時半會修不好,霧又這么大,你看...哈哈”老王都佩服自己,這種情況下愣是擠出了幾聲爽朗的傳達了滿滿善意安全感的笑聲。
“對不起,不方便..”男人準備搖上車窗。
“不會添多少麻煩,出了國道就行”老王知趣兒的掏出了兩張皺巴巴的一百元。
“...上來吧..”男人想了想,松了口,向老王一撇頭,卻沒有接人民幣。
老王道了謝剛要上車,猶豫了一下,折返到自己的小面包旁,關掉了雙閃燈,快速的從后備箱中拿了一小包東西塞入懷中,然后踏上了男人的副駕駛位置。
十一月初,天兒已經相當冷,雖然車里開著暖空調,不過已經在外面凍了半天的老王,還是一時間緩不過來,僵硬的雙手,相互磨搓著,絲絲哈哈,臉上寫滿了冷字。
男人把空調出氣口朝老王的方向掰了掰,左手控制的方向盤,右手努力伸到后座摸索著,好半天,抓到了一瓶咖啡,嘴角挑了挑,遞給老王。“天冷吧,喝咖啡暖暖身子”。
溫暖的咖啡捧在手里,暖意順著手掌,漫到四肢,匯聚到心里。老王小口喝著咖啡,感動的像個孩子。
一杯咖啡仿佛輕易的融化了兩個廢棄國道上莫名相識的陌生人之間的隔閡,老王和男人漸漸話多了起來。車里的廣播傳出來黎明的經典老歌,深秋的黎明。老王跟著輕哼著,車里的氛圍,溫馨祥和。
通過聊天,老王知道男人姓董,家就住在十里坡,平時在七丈屯打工,這次因為家里最喜愛的小外甥過生日,買了禮物特意回家給小外甥過生日。因為打工耽誤了點時間,經朋友私下推薦,才走了這條相對稍近些的廢棄國道。期間,男人也不失時機的仔細的問了老王的身份和經歷,老王愉快的作了回答,當然省略掉了偷運違禁品走廢棄國道的這一環節。
車慢慢的走了半個小時,外面大霧依然沒有散的跡象,不過暖咖啡配合著愉悅的心情,老王的身體漸漸又恢復了活力。他開始打量車內的環境。整潔,干凈,一盒抽取式餐巾紙好看的排在車窗右側,椅套顯然是剛洗過不久,靠近些還能聞到一股讓人舒服的甜香味,女士香水的味道...“香水...?”老王略微的皺了皺眉。
霧好像更濃了。
男人仿佛比老王更趕時間,嘴里罵著,雙眼努力睜的很大,腳下的油門沒有放松的跡象。老王百無聊賴的看著灰蒙蒙的窗外,心里還在琢磨著香水的事情。突然,車身猛地一頓,老王趕忙抓住側把手,原來霧太大,男人沒留意情況,猛地踩了一下剎車。餐巾紙盒飛出去,鐺的撞到了擋風玻璃上,副駕駛虛掩的工具箱里,大小扳手,各種卡片,證件,嘩啦啦散落了一地,更讓老王心驚肉跳的時候,一把烏黑黑的槍也一起滾落了出來,現在就靜靜地躺在老王的腳下,黑洞洞的槍口冷冷的朝著老王的臉。
男人的嘴角瞬間浮出了尷尬的笑容,一邊罵著自己不小心開車,一邊斜側過身,撿起地上的槍。
“讓你見笑了哦,這就是我給我那小外甥買的禮物”。
老王幾乎什么也沒聽到,眼里只有男人撿槍時,小臂內側露出的一道扭曲的刀疤。
“哈哈..哈,理解..理解..”老王機械的迎合著,手里一邊撿起地上散落的工具和證件塞回工具箱,老王瞥了一眼證件,那是一個長相清秀甜美的女孩兒,照片下面寫著出租車的工號的星級。廢棄國道上,偶爾會有一些不法分子開著偷來的車搶劫那些鉆空子的老司機。“今天碰到狠角色了!!”老王心里只剩下了這句話。
車還在行駛,老王在等男人先說話。男人一直沉默,雙眼緊盯著前方。不過老王確信那不是為了小心安全駕駛才這樣的。“他一定也緊張,不過為什么遲遲不動手?在等待時機么?難道是行跡敗露,臨時取消搶劫計劃了?要是被搶了,只能認栽,說不好小命也要搭上..... ”老王像打了興奮劑,危機感讓思考的速度提高了數倍,一瞬間,無數種可能性閃過腦海。
“不能坐以待斃,應該先下手”老王的心,砰砰直跳。
瞅準一個相對開闊的地帶,在車速相對緩慢的時候,老王笑著用右手搭過方向盤,在男人詫異莫名的眼神里,老王依舊笑著用剛才散落在地上的一個扳手敲暈了男人。老王嫻熟的用右手單手控制著車身,車子側身在左側山壁上摩擦滑行了一小段后,安靜的停了下來。老王覺得自己就是個除惡揚善的大俠。
老王摸出了男人掖在背后的槍。想著怎么也要在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前看看槍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按了一下側面的按鈕,彈夾嘩的一下,很好聽的掉了出來,一排好看的塑料彈珠整齊有序的排列在里面。
“媽的!玩具槍!!”老王有些懊惱。馬上又瞬間意識到什么似的,查看了一下后排座椅,果然一個空的玩具槍包裝禮盒在調皮的笑著向他招手,老王腦袋嗡的一下,馬上又翻出工具箱里的那個女孩兒的證件,那個女孩也姓董。
“或許她是他的妹妹?難道這真的就只是他要送出的生日禮物?”沒有了暖氣,不知不覺車里已經和外面溫度相差無幾,老王已經沒有勇氣思考下去,蜷縮著手腳,坐在副駕駛上喘著氣,就像是一只受傷的野獸在舔舐自己的傷口。
“不能這樣,我要做個好人!”老王試探了下男人的鼻息,還有氣。然后努力將男人拖到了后排座椅上。重新發動車子,老王挺了挺身子,像一個臨危受命的英雄。深愛外甥,這么早拼著危險還要趕路的男人;對于完全陌生的自己仍然義無反顧施以援助的男人;大冷天努力分給自己一杯熱咖啡的男人...堅持住,一會就到醫院,堅持住!霧還是那么大,老王含著淚,拼盡一生所學,輾轉騰挪,左閃右讓,愣是把車在大霧中開的飛快。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老王的意識一陣陣的模糊起來。喝了咖啡,應該提神啊,老王一邊抽著自己嘴巴,一邊納悶。
老王用毅力強打起精神,終于,接近國道出口了。可是,往常幾乎沒有人,頂多兩三個人的出口,今天異常的熱鬧,紅,白,藍色的車頂燈,閃爍著連成了一排。
“是警察么?在等什么人么?”老王思維有點亂,視線愈發模糊,老王的心里只有趕快救人。腳下發力,隨著發動機幾聲吼叫,車子歪歪斜斜的沖過了警車防瑣線,由于已經幾乎失去了辨別控制能力,車子沖過封鎖后,晃了幾下就摔在地上,轉著圈兒,打著滾兒朝出口的一根水泥柱撞去。后備箱里的貨物散落了出來,摔下再拋起,那是一根根金條,一盒盒首飾。老王和后座上的男人在車里翻滾著,金條和首飾在車外舞動著,男人的臉,金條的身影,爭先恐后閃過眼前,老王隱約好像明白了什么。
車子最后在和水泥柱撞擊后安靜了下來,受到沖擊,水泥柱上張貼的金店搶劫通緝令掉了下來正好落在老王面前。男人,刀疤,熱咖啡,玩具槍,金條.....終于連接了起來.
霧慢慢開始散了,在深秋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