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涂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街道像一條波平如鏡的河流,蜿蜒在濃密的樹影里,沒有什么人,偶爾躥過一條野狗,還有被夜風吹起沙沙作響的樹葉,擦過我半落的車窗,擦起一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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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兩點多,被老爸一個緊急電話從被窩叫起。此刻,凌晨三點半,我開著車繞著環市東路環市北路已經兜了一大圈,還得繼續兜下去,也許轉到清江路去看下能找到爺爺。
是的,沒錯。我親愛的老頑童爺爺又玩失蹤,本月第三次。老爸半夜上廁所發現爺爺的房門開著,床上沒人,家門虛掩,趕緊電召我出去找人,
這老頭兒,不是在城東菜場就在廣化菜場,你趕緊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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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路的盡頭,廣化菜場,一家不起眼的糧油副食店門口蹲著個黑色的狀似人影的物體。
爺爺?
人影站起來,拽著我的胳膊一陣嚷嚷,阿英啊,你怎么跑出來了,外頭冷啊。
爺爺,我是小妹,小妹吶。
阿英啊,快,快回家去。我馬上買了鵪鶉蛋就回去啦。
爺爺,小妹!我是小妹!咱們回家去好不好?
老頭兒死活不肯走,拖不動,干脆拽了我一起往臺階上一坐。
阿英你說買兩斤夠不夠啊。
小妹,我是小妹!
阿英家里茶葉還有吧,八角呢,要不要再買點八角回去。
有,茶葉有,八角也有。
阿英這次少放點鹽啊,上次那個太咸啦。
恩,知道啦。
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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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七十三歲的爺爺,自從去年,奶奶,也就是他聲聲念叨的阿英去世后,就開始時不時地犯迷糊,白天什么都知道,到了晚上就到處找阿英,還老往外跑,專跑菜場蹲守等著早市買鵪鶉蛋。
我一開始想不通,怎么專買鵪鶉蛋呀,也沒見爺爺平時愛吃那玩意兒啊,后來聽老爸講述了一回爺爺與鵪鶉蛋不得不說的故事才總算明白。
爺爺中年下崗,苦求工作不得,天天在家郁郁寡歡,沒事就跟奶奶干干架,終于某天大戰后爺爺在家隔壁搭起棚子養起了鵪鶉,開始了他的養殖生涯。
三個月開始產蛋,整箱整箱批發,一箱賣個百來塊,半年老鵪鶉可以出市,每只四五塊,每天早晚喂次水和飼料,輕松來錢快,爺爺著實悠哉起來。天天揣著賣蛋的錢跑出去砌長城。
第一年,賺了不少,第二年,還是賺了不少。第三年,虧了。鵪鶉苗的錢欠著,飼料錢賒著,家里堆著成箱成箱的鵪鶉蛋賣不出去,眼見不斷發黑發臭,爺爺愁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某個深冬的早晨,半夜才睡下的爺爺被一陣香味叫醒,跑進廚房一瞅,灶臺上兩個大鐵鍋,滿滿兩鍋鵪鶉蛋,應該說是茶葉鵪鶉蛋。花花的殼斑駁裂開了一些,露出里面原本白白的肉,被湯汁浸染成了茶色,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翻滾著,濃濃的五香味兒溢滿整個灶間。
奶奶舀出一顆蛋,剝掉已經煮得松爛的外殼,塞進爺爺口中。
咋樣,好吃不?
唔,好吃,比茶葉蛋好吃,香,還嫩,味道進得透透了。阿英你怎么想出來的。
好吃吧,你別怪我把你的鐵觀音都倒騰光了就行。還放了不少八角和冰糖呢。
難怪有點甜,嗯,真不錯。爺爺砸吧著嘴使勁兒夸。
別吃啦!來,快幫我裝起來,這會兒菜場該開門了,我們趕緊找個好位置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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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帶著一種十分柔和的灰色徐徐降臨,以一種水彩畫明亮的色彩洗濯著一切,嬌嫩的綠色,性感的紅色,動人的黃色,菜堆波浪起伏,旭日東升的天空隨著光芒四射的漫天朝霞映在爺爺尚未刮干凈的胡渣子上,帶著異樣的欣喜。
頭發盤起微微凌亂的奶奶綻放著無比燦爛的笑容,站在一個小小的煤球爐子邊,透著金紅火光的爐子上架著一鍋生龍活虎的五香茶葉鵪鶉蛋,冒著騰騰的熱息,散著蓬勃的香氣,在這熱鬧的市場里,吆喝著自己的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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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5點,市場漸漸蘇醒,念叨了半晌迷迷瞪瞪快要睡著的爺爺快速站起,沖進市場稱了兩斤鵪鶉蛋,心滿意足跟我上了車。
阿英,少放點鹽知道不,上回的太咸。
恩,知道啦。
阿英,阿英。。。
朝霞緩緩覆上大地,紅云曼妙輕拂天際,我側頭偷瞄,副駕上爺爺抱緊了鵪鶉蛋的袋子,打起鼾來,還真是一副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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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鳥兒掠過我車窗,撲棱棱飛向路邊的梧桐,自行車道上響起陣陣清脆的鈴聲,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踩踩油門,
老頭兒,回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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