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不止一次的向我抱怨高三的痛苦。
她先是痛斥教育制度的殘酷和不公,再抱怨作為教育界的城管,班主任對她進行了怎樣慘無人道的折磨。她甚至還說到了舍友的奇葩,大到發霉的內衣,小到女生宿舍那點勾心斗角的雞毛蒜皮,都導致了她對整個高三學習特別的厭倦,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反社會氣息。
她說,要是能換個宿舍就好了,換個新的環境,她的成績一定能上去的。
我不完全相信表妹這番說辭。
人在抱怨的時候,總是習慣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悲情的角色。如果把抱怨看作是一篇文章,那么它必定是以一腔怨氣作為開頭,把“我為什么不高興”作為行文線索,中間穿插好幾個委屈的小例子,最后得出“所以她就是一個婊子”的結論。如果婊子太多,討厭不過來,結論多半會變成“你看,處在這群婊子中間的我,是多么的可憐”。
她當然不會這么直白。但她越是強調對教育制度的批判,對老師的厭惡,對舍友的貶低,我就越能感受到她要表達的內在含義:錯的不在我,錯的全是這個骯臟的世界。
在那么一瞬間我仿佛抓到了什么。于是我問,你最近的成績如何?
她支支吾吾的說出了一個差強人意的數字,不大符合她一貫的水平。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你讀了十二年的義務教育,相處了三年的舍友和老師,直到今天,你才突然發現他們都是無惡不作的奇葩,所以影響了你的學習?”
大多數人的煩惱,來自于不承認,不敢承認。
成績作為一個標準,是直觀而具體的,它首先反應的是智力,然后體現的是勤奮程度,最后才是無可觸摸的運氣。人不會突然的變蠢,運氣作為虛無縹緲的存在,在成績里是起不到決定性作用的。所以成績的突然變差,反應的是切切實實的懶惰。
不承認自己的懶惰,反而賣力的責怪別人的愚蠢,好比情侶把分手的原因歸咎于異地,兇手把殺人的原因解釋成“他可惡”,窮人不承認自己的窮,低俗的人努力的證明自己高雅一樣,都是一種逃避和不承認的徒勞。它產生于自我保護的潛意識,又作用于你當下的情緒,讓你下意識的成為一只埋頭鴕鳥,把頭鉆進安穩的洞來逃避現實,又或是一只暴怒火雞,在怒火中掩飾自己的無能。
表妹被我這么一分析,頓時失去了張牙舞爪的理直氣壯。她弱弱的問,那我該怎么辦?
看到她終于被我唬住了,趁著崇拜的神色還沒退去,我趕緊拋出書包:有那么一個理論,“當兩個假說具有完全相同的解釋力和預測力時,我們以那個較為簡單的假說作為討論依據”,稱之為「奧卡姆的剃刀」。一如你在給自己找理由的時候,發現有很多個合理的解釋,那么往往最直接簡單的那個解釋,是最接近本質的——窮就是窮,與旁人無關;丑就是丑,化妝也無補于事。
你要做的,首先是要承認它們。
有人說:你這人真虛偽。那么你就直接了當的承認:對的,我就是虛偽。
有人說,你該死。那么你就坦蕩的接受,對的,我的確該死。
人大多數的苦惱來自于不承認。不承認自己虛偽,不承認自己該死,不承認自己懶惰,于是奮力的去找各種各樣微不足道的借口,去掩飾那個最核心的原因。最后卻騙不過內心深處的不安,敵不過背叛良心的愧疚,湊不成一幅自圓其說的拼圖。只好越想越煩惱,像陷入泥潭一樣,越掙扎,越痛苦。
而人大多數的改變都是來自于承認。承認自己生而不完美,承認自己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人才能長時間保持謙卑的姿態,而不是終日抱著“我不過是欠缺一些運氣”的自戀。
承認自己,接受自己,自己與自己妥協。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不愿意接納自己,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自己面目可憎,那這人該活得多痛苦而別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