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解,每章一讀。
文: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于此?”
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女。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形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游乎萬物之所終始,一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迕物而不慴。彼得全于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傷也。”
復仇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于人,民幾乎以其真!
解:
本章講至人神全。
“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薄肚f子》文本中類似的描述還有幾處,相差無幾。例如,《大宗師》章一描述真人“登高不慄,入水不濡,人火不熱。”常人來看,至人、神人水火不侵,不可理喻。關尹回答列子疑問時,首先擺明界限:“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笔浪撞环ζ婺墚愂?,“知巧果敢”,同樣可以涉水、蹈火、登高而不受傷害。但“知巧果敢”與“純氣之守”不可同日而語。前者制于物,后者制物。
“物”是《莊子》文本中出現頻率較高的一個詞?,F代人受科學思維影響,習慣將“物”理解為物體,可供研究的對象。宋明儒家還將“物”理解為事。《莊子》的“物”也有很多含義,不過根據大體思想,“物”幾乎可理解為人外的一切。本文將“有貌象聲色”“形色”作為“物”的基本辨識特征。不僅如此,物與物之間的比較也產生于“形色”。(“夫奚足以至乎先?是形色而已?!保靶紊辈荒軉渭兛醋餍误w、顏色,它泛指一切可辨識、差異化的存在。
文本沒有再深究“形色”產生的緣由,而是直接將人帶入“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的原始境域?!靶紊笔呛笃鹬铩L斓販嗐缰畷r,“物”不為物,既沒有所謂形體,也沒有所謂化成某物;“物”冥然居于天地之間。下文“一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將人帶入渾沌境域(“藏乎無端之紀”)。渾沌時,人、物和天地之德,不分物我,無所謂“物奚自入”。
為了說明道理,文本還引用了“醉者墜車”的故事。酒醉的人迷迷瞪瞪,或者處于昏迷的狀態,其時心慮盡失,無知無覺,不知乘墜。引申開來,“全于酒”尚且如此,“全于天”更是“莫之能傷”。不過,醉酒者終究會醒來,墜車的傷痛也會如期而至。退一步,這是一個理想的永久的醉酒者,永遠不會醒來,但外在傷害即便感覺不到,但不代表不存在;傷害到一定程度,生命也會喪失。至人蹈火不熱,不代表不會被火灼燒,只是生不出“熱”的感覺?!盁帷笔鞘浪椎脑~匯。難道至人沒有語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