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姑娘正在畫設計圖,高中同學的那個群亮了,有輕微強迫癥的D姑娘打開了對話框。有幾位同學在說,某一個男同學——為了方便暫時稱呼他為尼克先生吧——死了,據說一兩年前就意外死亡了。
從來不習慣在群里面發言的D姑娘驚慌地打出“怎么可能”,貌似沒有引起人的注意,不到兩秒鐘便淹沒為了背景墻。不過D姑娘沒在乎這點,她在屏幕前默默地跟隨著大家的進度,那個大家都不相信的關于尼克先生死亡的謠言變得真實,通知這個消息的那個同學還擺出了各種證據,也有人在群里反復懷疑,都快要吵起來了。
討論了兩個多小時,對于尼克先生到底怎么了這件事情并沒有一個定論,不過很多人都接受了尼克先生已經去了的事實,畢竟人生不確定的因素那么多,再不可置信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期間,D姑娘特意點開了尼克先生的灰色頭像,進去了尼克先生的空間,最后一條信息顯示是一年前的七月,而在那之前,尼克先生經常事無巨細地發動態。
QQ群的圖標不再亮起,D姑娘開始回想一些關于尼克先生的往事。
D姑娘和尼克先生做過一段時間的同桌。
高一時候的D姑娘學習成績一般,長得也不是很漂亮,性格也說不上是開朗,屬于無論放在哪兒都找不到存在感的人。尼克先生的情況也差不多,不帥氣不優秀也沒有什么特長。
可不要以為這樣的兩個人聚在一起就會惺惺相惜,現實情況完全不是這樣。D姑娘很討厭尼克先生一無所長還有點兒自戀的模樣,尼克先生也不喜歡D姑娘一無所成還假裝清高的模樣,除了禮貌地保持必要的你來我往,兩個人可以說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后來文理科分班,D姑娘和尼克先生選擇了理科,兩個人帶點兒緣分地在同一個屋檐下念完了高中三年。不過D姑娘覺得幸運的是,她再也沒有和尼克先生有過任何交集,不做同桌之后,兩人講話沒超過十句,而且談話的前提條件僅限于兩人無意間在走廊里遇到,直盯盯地看著對方也不太好,便打個招呼而已。
如果是在空間較大或者人較多的其他地方,兩個人都會裝作看不到對方的樣子。當然,尼克先生的理由通常是戴了眼鏡,不過D姑娘肯定是裝作看不見。
高中畢業,上了大學幾個月后,D姑娘從老同學那兒得知,原來尼克先生和自己在同一座城市念大學。當然,在同一座城市的老同學還有1/2/3/4/5先生和無數個姑娘。對于這種一點兒也不重要的消息,D姑娘自然是過目即往,五彩繽紛的大學生活才是她所熱愛的。
除了忙著每日的課程,D姑娘把時間都花在了舞蹈上。
以前上中學的時候家里條件不允許,而且學校也沒有很好的資源,D姑娘每次看到舞臺上那些靈動的軀體只生羨慕之意,她知道自己各方面都不夠好,但是內心卻憧憬著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像臺上的那些女生一樣,不奢求站在聚光燈下,單純地希望自己不再駝背不再喜歡低頭,至少從外型上要呈現出自信的感覺。
某日,D姑娘突然收到尼克先生發來的信息,說是尼克先生要來D姑娘的學校參加書法比賽。
D姑娘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倒不是因為尼克先生為何找自己,而是因為尼克先生的字寫得實在不好看。參加書法比賽?你是在逗我嗎?當然D姑娘不會這么說,她只是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震驚。不過有老同學來到自己學校,D姑娘還是特別開心的,之后兩人就比賽的事情隨意說了幾句。
兩周后的周六,正在和幾個室友一起吃飯D姑娘接到了尼克先生打來的電話。喔,D姑娘忘了尼克先生要來自己的學校參加比賽。D姑娘猛塞了幾口飯菜便提前走了,畢竟已經說好了要帶尼克先生參觀學校來著。
距離高考結束的時間并不長,尼克先生還是和以前一樣,除了變黑了。
在學校的某座教學樓前面,D姑娘帶點兒尷尬地喊了尼克先生,眼神不太好的尼克先生抬頭看D姑娘,笑著說“好久不見”,D姑娘微笑回應,心里覺得尼克先生真是一點兒都不討人喜歡,好在兩個人連朋友都算不上。
尼克先生問D姑娘吃飯沒有,D姑娘一臉坦然地說吃了,隨即又想起來尼克先生剛比賽完畢肯定沒吃飯,便帶著尼克先生去了她不怎么去的一條小吃街,主要是為了不想讓新同學看到自己。
一時間,尼克先生尷尬地坐在對面吃飯,時不時得抬頭說話以打破可怕的安靜,其實對面的D姑娘更尷尬,她不喜歡玩手機,又不太喜歡看著尼克先生一邊吃飯一邊對自己講話的樣子,實在太尷尬,D姑娘只好說:“老板,來一碗酸辣粉。”
兩人吃完喝完,尼克先生要求參觀D姑娘的學校。為了盡地主之誼,D姑娘就帶著尼克先生奔走于學校的各條大街小巷,還看著胃口無限大的尼克先生吞下了好多學校里為D姑娘所喜愛的小零食。
D姑娘剛開始還離尼克先生遠遠地,兩個人消除了陌生感之后,D姑娘倒是很慶幸老同學能夠來找一點兒也不擅長交際且有點兒難以取悅的自己,懷著一絲愧疚的心情盡量做好導游的工作,還給尼克先生講述了自己這幾個月來得到的關于學校的信息,殷勤詢問了尼克先生高中畢業后的一切情況。
之后,尼克先生特意來找過D姑娘的學校找過她好幾次,有時候是一個人來,有時候會和幾個高中時期的老同學一起來。無論來的是幾個人,只要他們沒有計劃,D姑娘所安排的都是參觀學校、吃飯、爬山、參觀學校。
D姑娘和尼克先生漸漸熟悉,當D姑娘準備把尼克先生收成自己心腹的時候,尼克先生卻讓D姑娘陪自己去買衣服。在D姑娘看來,如果和一個男生逛街那真是一點兒樂趣也沒有:“不好吧,你還是自己去買比較好。”
“我不太會挑。”
“我更不會挑。”D姑娘立馬解釋。
“那你陪著我去就好。”
D姑娘的腦袋中浮現出一副場景:尼克先生在挑衣服,她眼神空洞地看著同在一家店逛的路人甲、乙和路人甲乙,而路人甲、乙和路人甲乙回頭看的確是D姑娘,和尼克先生。
D姑娘覺得這種場景太詭異,斷然拒絕了尼克先生的請求。
誰知尼克先生不依不饒,D姑娘有點兒反感了,壓下那股隨時會噴涌而出的火氣,心想既然打算和尼克先生成為關系還不錯的朋友,那就勉為其難地滿足尼克先生的要求吧。
每一次當身邊的人投來有意或者不經意的眼光,D姑娘都會下意識地把下巴抬高,眼神中透出一種“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正義感。
看著尼克先生試了好幾件衣服,超沒耐心的D姑娘催促尼克先生趕快做決定。尼克先生糾結了一陣子后成功交易,D姑娘長舒一口氣,像是好不容易終于完成了自己的義務,然后頭也不回地把尼克先生帶離了能夠買到衣服的那個區域。
和往常一樣,D姑娘陪著尼克先生在等公交車,尼克先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D姑娘心不在焉地應付著,突然尼克先生把手中的袋子解開,遞過來一件剛剛試過的衣服,D姑娘一臉懵逼地看著他,所謂何意?
“我買了兩件。”
D姑娘第一次有了女人的直覺,秒懂了尼克先生的意思:“我不要,謝謝!”
“我沒有其他意思。我覺得這件衣服挺適合你的。”尼克先生推搡著。
D姑娘無處可避,只好接過尼克先生的衣服,然后想都不想把它塞到了尼克先生的袋子里,說了聲“再見”就跑走了,一口氣跑到了宿舍才意識到自己遭遇了什么。
“或許是吧。”D姑娘自言自語,像是在回答“難道他喜歡我”的問題。
從此之后,尼克先生來過幾次D姑娘的學校,但是由于兩個人再也沒見,有時候是D姑娘特意跑去了其他地方,有時候是真的不想再見。
而那些躺在手機里的信息,D姑娘全部都看了,只是從來沒有回過,她對于上面的任何文字都沒有感覺,所以不知道如何回復。慢慢地,兩個人就失去了聯系,D姑娘也忘記了尼克先生的存在。
窗外越來越明目的黃色光線把她拉到了現實生活中,坐在公交車上的D姑娘回憶著人生中那非常短暫的一段時光,心中依舊沒有什么感覺。這距離她得知尼克先生的消息,已經過去快一個星期了,真是從來沒有如此頻繁地想起過那段差不多被遺忘的往事。
車停下來了等紅燈。這個T字路口一直沒有什么行人,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子正在過馬路,背著單肩包,扎著馬尾,皮膚有點兒蠟黃,微胖,走路有點兒駝背。
“如果我知道他會死,那么我當初可能會和他在一起吧,至少能給他多帶去點快樂。”D姑娘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她笑了,如果尼克先生沒有突然死去,她是打死都不會這樣想的吧。
D姑娘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太無情了,因為從頭到尾,她都不愿意接受追求和試圖追求自己的任何人。同樣的,D姑娘有好感的每個男生都對她沒有興趣,無論她這么多年來有多么努力,也無論她是否越來越漂亮,錢掙得越來越多,性格越來越溫和。
這是報應嗎?D姑娘不愿意失望,她每一次都告訴自己:最好的總會來的,而且馬上就來。
現在的D姑娘還有點兒慚愧,可能是她還不知道兩個小時后的她將收到兩條短信:
一條來自于高中的閨密,她曾經在尼克先生的前座,她說的是:“那位追了我三年的尼克先生,她好像和你一起做過同桌,你還記得嗎?群里的消息你看見了嗎?他死了!看來他給我寫的那副字要升值了。”
另一條信息來自尼克先生的大學同學,和D姑娘說得上是高中校友,也一起共事過,有著深厚的革命情誼。她一直和D姑娘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聯系,兩三年前回了來時的小城工作:“告訴你一個消息,你肯定相當震驚。昨天我無意間得知,你們班有幾個人特意去了你的那個老同學尼克先生的老家,說是一年前就舉行了葬禮。真是相當遺憾,那么年輕的一個人怎么就無緣無故地走了。他是個好小伙,對我……很癡情過,或許我不應該辜負他!現在我需要你安慰,等你的回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