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十二月,冬
這是一座破敗的城,城門年久失修,城門上妙城兩個大字硬是要分辨好久才能認得出,城門處卻人聲鼎沸。湊近了看,原來是城里的人成群結伴拖家帶口急著出城,這是一場大規模的遷徙,有錢的人家買了馬車車隊,沒錢的人家推著自家的三輪車和獨輪車,車上鋪滿了生存需要的物件,用麻繩兒捆的結結實實的,三四歲的小孩兒坐在車上,裹著肥大的破舊的棉襖和棉被,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越來越遠的城門,試圖理解這場漫無目的卻無可奈何的集體遷徙??词爻情T的兩個將士漫不經心地檢查著進城的車馬,多數是駕著雇來的馬車回來接人,城里的馬車不夠了,這些是人們奔波幾十里去臨城雇的。
這種集體出走不常見,嚴冬將至,可能鬧饑荒了吧。
此時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來到了城門口,少年面容清秀,穿衣風格卻一股江湖氣,袍子落了灰劉海擋了眼,背后背了一把被布包住的很漂亮的長刀,露出來的部分木質的刀鞘和刀柄上好看的紋路里鑲嵌著散著藍光的異國寶石;少女長發及腰,一襲紅裝利落而妖嬈,腰間別了把西域匕首,看起來精神很好。他們此行是打算進城。
突然,出了城的人群中發出一聲女人刺耳的尖叫,伴隨著接下來一男一女的大聲爭吵,頓時引起很多人圍觀。少年本不想湊這個熱鬧,可紅衣少女非拖著少年湊上前去打算看個究竟。
二人聽了個大概,原來大家不是逃荒,只是怕蠻族打過來,朝廷又守不住,吃苦的還是老百姓。原來這是在逃難呢。那個男人花了大半積蓄和地主買了兩輛三輪車運一家人的行李,可是緊要關頭壞了一輛車,再去雇已經來不及趕上大部隊了,所以他就決定舍棄妻子,只帶老娘和懷了孕的小妾走,女人心里委屈,就一直跟到城門口苦苦央求著不讓他走,男人面子上不好過,忍無可忍給了妻子一巴掌,才有了一開始的騷動。
?“這男人太沒人性,結發妻子都要拋棄”紅衣少女憤憤地說。說罷便飛身而起來到了兩個當事人面前。等少年反應過來想拉她的時候她已經沖上去了,上去就給了那男人兩巴掌,張口就是個罵。
?少年追了上來想把她拉走,卻因為處在人群中心而被圍觀群眾認了出來。
“雁明,是你呀,快十年沒回了吧”,“明娃子,你這個時候回來干嘛呀,你祖母前年去世以后你們家的老房子被軍隊征用了,你現在回去沒地方住的啊”,“這城里可不太平啊,這城守不住的,我們要去高平村避難啦,真是的,高平村那種地方要放平時請我去我都不去”……都是要出城的老人,和少年你一言我一語的寒暄,雖然多年不見,重逢亦是離別,更是不會再見,可天色漸晚,再依依不舍,該出城的人也都陸陸續續匆匆出城了。
那個被丈夫遺棄的妻子最后還是沒能和車隊一起走,娘家的車隊也不肯收留她,她只能回去,回那個隨時有可能被占領的城,過隨時可能被沖進來的士兵凌辱或者殺害的日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大家都沒有辦法。
二人各懷心事地進了城,一路無言,城門口的事仿佛心照不宣般再也不提。
她們進了城才發現,情況比他們想象中的要糟。
連年的戰亂和朝廷的節節敗退使這個邊陲小城殘破不堪,城中百姓走的走逃的逃,夕陽西下,黑夜將至。從城門望過去,一座城空了一大半,只有一所客棧在破敗的光景下散發發出搖搖欲墜的燈光。
他們是從江南來找軍隊匯合的,少年叫孤鴻影,妙城富商之子,少女叫蕭靈,是青州知府的女兒,他青梅竹馬的妻子,他們的好友沈靖山在家鄉妙城衙門做小文官兒,近日寫信給他們說,軍隊徹底駐進來了,妙城要打仗了。陳雁鳴二人便想趁著打仗之前最后回來看看,順便去老宅取點東西。萬一打起來說不定還能幫幫忙什么的。
天色漸晚,街上的人行色匆匆,以前住的房子早早的被駐扎的軍隊征用了,衙門忙著處理流動人口,現在正是忙的時候,于是他倆決定今晚先不打擾沈靖山,先找家客棧住一宿,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宿命般的,他們進入了那家唯一的客棧。
二人要了唯二的兩間上房,在大堂點了一壺米酒二兩雞肉。小二看著眼生,十一二歲,眼睛小小的,看起來呆呆的,卻年輕熱情,小小的眼睛里充滿希望。蕭靈喜歡逗他,摸著他軟軟的頭發問他:“你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逃難???”小二卻突然一本正經地說:“妙城是我們的根,這輩子是離不開的,是用命也要守住的”蕭靈對于這么小的小孩兒說出這么君子的話表現出了一絲震驚和不自然,“這話誰和你說的啊”“我們掌柜的唄”
說曹操曹操到。此時大門嘎吱一聲,只見從門口閃進一名女子,風塵仆仆,黑發青衫,手里提著一籃被紅布蓋住的雞蛋和蔬菜。外面風沙很大,她披散的頭發有些凌亂,卻掩蓋不住她出塵的氣質。她進屋以后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頭發,本想招呼阿明給她倒杯茶,一抬眼看到阿明在角落和二人聊得正歡,視線卻正對上正對門口座位的蕭靈,沒有說話,她不失優雅地沖那邊笑了笑,卻不似往常一般熱情地招呼新面孔的客人,只是安靜地隨手拿了茶壺閃進廚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