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八爺軟磨硬泡終于把那個女人帶回家。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本小小九,老太太認為她斷了兒子的幸福,有辱韓家的門楣,心里有氣,從不正眼瞧她。銀花對妓女存在天生的歧視,躲著走。胡嫂天天來玩,話里話外對她的職業充滿好奇。八爺叫她“梅香”,跑了的八奶奶原先叫梅。郎中老張說:“這老八也真是個情種。梅跑了,整個梅香回來。”
梅香在這個家里看不到笑臉,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東家進西家出,搬弄是非。老太太更加生氣,責令八爺好好約束她,別帶壞了家里人。銀花更是厭棄,很少搭理她,只有丑菊和十爺規規矩矩的喊她“八嫂”。
一天八爺逮著梅香又與胡嫂胡沁,非常生氣,帶回家斥責她:“你安分些,學學老十媳婦。”梅香不服:“都是賣,她只是賣給一個男人罷了,憑什么不待見我!”八爺怒:“她們是生活所迫,被逼的。”梅香痛哭道,:“我是自愿的,我就活該。”八爺拂袖而去:“不可理喻。你老實點,否則……”“否則咋樣?你敢把我送回去,我就去死。”
八奶奶是跟著一個落魄軍人跑掉的,那人還是八爺在縣上認識的最好的哥們,縣大隊的末等軍官。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家里專門做牲口買賣交易的,八爺跟在那人身后學了一身本領,卻把媳婦搭進去了。據說,那人帶著梅跑到南方去了,還有家室,梅只做了一個外室。八爺歷盡艱辛試圖把梅帶回來,梅誓死不肯,女人一旦變了心,八頭牛都拉不回來。八爺只好像只受傷的兔子,縮進自己窩里舔舐百瘡千孔的心靈。
每逢農歷三、八清早,遠道而來的牲口販子們會提前到達陳家集市上,十里八村的鄉親也紛紛將自己飼養和收購的騾、馬帶到這里進行交易。有句俗話:“三八趕集,四六不通”形容某個人愚昧無知。其實凌晨兩點多,寬大的場地上就匯聚著許多牲口,拴在欄桿上,騾、馬、驢、牛、羊等都有。
很多人都在等八爺的到來。八爺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牲口經紀人,各種牲口的牙口,年齡,成色,如數家珍,買賣兩家通吃,人氣很旺。八爺與人談價不用口,相互將手塞入對方衣服下面,通過“摸價”方式,心照不宣的“議價”,價格的高低只有買家和賣家知道,以此防止別的買家趁機抬價。別人即使站在一旁,也搞不懂真正價格是多少。只能看八爺豐富的面部表情,盡情上演,趣味叢生。八爺用這種方式,更好的保護了買家的利益。
八爺最擅長的還是“估牛”。一頭牛,無需稱重,只要讓他繞上一圈,看上幾眼,根據牛的品種、高矮胖瘦、骨架和身體狀況等,立刻報出能出多少肉,相差不到半斤,人送外號“牛半仙”。
八爺不僅是牲口經紀人,平時幫外公家打理葦席生意,收入非常穩定,找個女人過日子,還是很容易的,老太太也沒少費心,但他忘不了前妻,一直單著。八爺還經常不收和少收窮人的費用,只落得一個好名聲,老太太說:“老八就是個沒用的爛好人”。
梅香的父親也是騾馬經紀人,與八爺是忘年交,嗜賭成性,輸得傾家蕩產,負債累累,沒少連累八爺。舊時的賭場就是個魔窟,可以典賣妻女。老梅先是把妻子賣給別人抵債,又要把梅香賣給八爺,八爺不忍心趁人之危,害人妻女,沒有同意。
等八爺從南方回來,老梅已被莊家和其他債主毆打致死,爆尸街頭。梅香為了葬父救母,被迫做了暗娼。八爺隱隱有些慚愧,如若當初答應了老梅,可能還會保全梅香一生清譽,挽救了一個女孩子的清白。
暗娼也是有組織的,糾集了一些潑皮無賴,為首的是王屠夫,人送外號“死王八”。梅香她們接客有人安排,抽成,一般都是三七分,“死王八”拿大頭。
八爺從南方回來后,找到“死王八”,討價還價,傾囊所出,才贖出梅香,送她回家。后來“死王八”又多次帶人前去騷擾,梅香苦不堪言,跪求八爺帶她回家,發誓一定好好做人,以死相報。
丑菊漸漸的能起床活動了,銀花把兒子還給她,孩子的笑聲非常清亮,咿呀咿呀的逗人說話,每一個笑容都像一縷甘泉,滲進丑菊心里。
沒有九爺的日子雖然拮據,但天空是開闊的,沒有壓力,丑菊覺得老天終于開眼了,放了自己一馬。為了現在的生活,丑菊愿意吃更多的苦。
銀花在堂屋里發現了一袋黃豆,把它放在水里泡上,等豆子泡到很胖,放到磨上推,一遍一遍,直到磨的精細,然后放到鍋里加水熬,邊熬邊點鹵水,直到豆腐成型。鹵水多少不同,可以做出軟硬不同的豆腐。一塊軟一塊硬,軟的端給老太太,硬的做成豆腐箱子。老太太心滿意足的說:“總算不賠本,還能有點用。”十爺則贊嘆不已。
銀花忙不過來,央求丑菊幫忙,丑菊學得很認真,不斷琢磨,很快就出徒了。舊歷的新年,丑菊做的豆腐在每家飯桌上都有亮相。
笑容漸漸爬上眉梢,丑菊充盈起來,像一朵苦菜花一樣美麗了。郎中老張私下里說:“老九眼光就是獨,看女人總沒錯。”
一天八爺路過東廂房,看到丑菊在院子里忙碌著,衣衫襤褸,卻有幾分說不出的韻味,心里產生了幾分憐憫,回頭對梅香說:“扯幾尺布,給老九家做件衣服,蓬頭垢面的,沒的丟老韓家的臉。”
梅香接觸的男人多,八爺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情愫,她卻一眼看穿了:“爺這是看上弟媳婦了?”“胡說八道,”八爺怒道:“你這賤貨,種在花瓶里,養在暖閣里,也是個婊子。”
梅香最恨別人罵她婊子,暗暗生氣,又恨老太太偏心,最疼銀花,銀花又只與丑菊交厚,對自己多有嫌棄,心里暗暗合計,一定要她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