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寧子
那年中秋,午后的陽光灑滿小院,新收的玉米象幾條金龍盤在幾棵榆樹間,貍花貓蜷縮在照壁上睡著懶覺;金黃的梨子在樹葉間蕩著秋千,誘人的果香味兒隨風飄向院中每一個角落。
門口的灶火旁,舅婆系著藍圍腰忙碌著,每每案邊傳來一聲脆響,就有一個印著花好月圓的面餅從舅婆手中的木模子里蹦出來,落在案板上。舅爺坐在門檻上敷著笤帚,時不時幫舅婆給灶膛內添把麥秸桿,整個小屋,彌漫著麥秸的清香。我和四妹趴在窯窩上,看著紅紅的火光映紅舅爺的白羊肚手巾,嗅著麥香味兒咽著口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詢問坨坨饃啥時候可以出鍋。看著我們急不可待的模樣,舅爺邊嘬著煙鍋邊笑著應著“快了,快了”。
小院的矮墻上,隔壁的瓜娃圓弧像凱旋而歸的將軍,騎著他的“千里馬”,揮舞著手中的樹枝,激情高昂地吼著只有自己能聽懂的歌曲,兩管粘稠的黃鼻涕像兩條毛毛蟲在鼻翼間蠕動。每當毛蟲抵達嘴唇,圓弧顧不得擦掉,只需撅起嘴皺著鼻深吸一口氣,那兩條蟲子便會乖乖地回到“洞里”。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幕,四妹大笑著喊著“瓜圓弧,瓜圓弧”。叫聲惹怒圓弧,他飛也似地跳下墻,雙手叉腰站在花椒樹下和四妹對罵。舅爺忙放下手中的活兒,一邊呵斥四妹一邊安慰圓弧。在芝麻坨坨的誘惑下,圓弧開心地爬上了土墻,繼續做他的將軍。
一鍋煙的功夫,芝麻坨坨出鍋了,窯窩邊上的兩只小手早已等候多時。舅婆用最快的速度把兩個金黃的芝麻坨放進老碗里。我們等不到饃涼,便從碗里捏起一個坨坨輕輕咬一口,芝麻的串香味兒在唇齒間徘徊,酥脆的饃渣瞬間落在胸前飛向炕邊。手燙的不行,我和四妹不約而同將冒著熱氣的坨坨饃重新放進碗里,在炕上衣襟上撿拾著饃渣,歡呼雀躍的喊聲伴著灶火間的香味兒飄向小院。小院中,圓弧的歌聲戛然而止,他抹掉鼻涕扔了樹枝飛下土墻。屋內,舅婆撩起的圍腰里多了一個芝麻坨。屋外,圓弧蹦著跳著奔向舅婆,將一雙眼睛笑成兩彎新月。
半后晌,舅爺的笤帚扎好了,舅婆的芝麻坨坨也接近尾聲。中秋節,少不了又圓又大的月亮饃。舅婆先在做好的饃餅胚上捏一圈好看的花邊,然后取出干凈的木梳和頂針在上面作畫,山水花草在舅婆的手中栩栩如生。我和四妹看的眼熱急忙溜下炕風一樣奔向案邊,將那首膾炙人口的關中歌謠吼得震天響:月亮爺開白花,有個女給誰家……
月上樹梢,舅婆在院中的石桌上擺上月亮饃和幾樣時令水果,我和四妹不解地問舅婆這是干啥,舅婆說祭拜月亮。我們又問為啥要祭拜,舅婆笑著說今晚的月亮最圓最美。我們歪著頭打破沙鍋問到底,舅婆點燃香燭后給我們講起了后羿和嫦娥的故事――從前,天上有十個太陽……
歲月如梭,時代前進的腳步帶來了日新月異,也帶走了傳統的民風民俗。每年中秋,各大超市擺滿了各種美味月餅,但吃不出曾經那味道,也吃不出曾經那種心情。小巷里,再也聞不到麥秸的清香;月亮下,再也看不到泛著麥香的月亮饃,再也聽不到月宮里的故事。
時隔多年,那天的場景歷歷在目,那天的芝麻坨坨最香,那晚的月亮最圓,但舅爺和舅婆卻去了遙遠的地方。
也許,舅爺和舅婆去了月宮。每每中秋,依然會燃起麥秸火,烙一個又大又圓的月亮饃,舅爺燒火舅婆烙饃,火光映紅了舅爺的臉龐和白羊肚手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