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菊的喜愛較之其它花總覺有點過分。說不清,道不明什么緣故,見之如見故友,滿心歡喜。我必要凝神細觀一會,仿佛要把它的倩影、芳姿刻在腦中。它應該是長在我心底的花。
它身上無花之艷俗,也沒有任何要取悅別人的意圖,靜靜的在深秋開放,凌霜開放,眾花皆落中開放。它看上去極普通,身世也平常,鄉下人家屋前檐后,路邊柵欄旁隨意栽著,但它的清麗、脫俗、冷艷不管身處何地又是掩蓋不了的。我情不自禁要對它另眼相看。
從屈原至陶公,從陸游、蘇軾到李清照,歷朝歷代的文人雅客寫了無數詠菊詩。最有名的當然數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了。鄭板橋曾作“進又無能退又難,宦途踞蹐不堪看。吾家頗有東籬菊,歸去秋風耐歲寒”。他們都喜歡把自己的人生境遇跟菊聯系起來,把理想追求寄托于菊之品性之中。而作為梅蘭竹菊四君子之一的菊,是當得起如此殊榮的。
國人賞花,不僅賞花容月貌,更欣賞花中蘊含的人格寓意和精神象征。菊臨寒獨開,守得住寂寞,又幽芳逸致,閑適自在。蘇軾《趙昌寒菊》的“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把菊花的美刻畫得入木三分。枝干菊葉是輕肌弱骨,金黃的花蕊花瓣如流動的霞光拂照。這種美里蘊含風骨和風姿,不媚俗,清貞自好,這正是中國的士人所崇尚的人格。在文人眼中,菊就是一位孤標亮節、不趨炎附勢的謙謙君子,或是一位秀外慧中才情內斂的女子。它周身散發的中和恬淡的疏散氣質,令人著迷,正符合他們的內在品格。
菊對于我們尋常百姓來說,并不需要賦予那么多含義。秋來了,稻谷熟了,葉子黃了,菊花開了,很自然的事。
但凡愛花的鄉民總會在門前屋后種上一兩叢菊花。老遠就可看到那一簇簇明黃,一蓬蓬的開著,也有雪白,粉紫的。有打著卷兒半開的,像觀音菩薩的蓮花指,有花朵飽滿隨時要綻放的,那絲絲縷縷的花瓣不就是一個個跳動的音符嗎?那黃花開過來足有碗口的大小,愛美的姑娘總不忘摘上一兩枝插在家中的瓶子里,看到別人家有更好看的,也會偷偷摘兩枝回來。我小時候愛端著個飯碗,蹲在家門口的菊花前,邊吃邊看它們。記起以前問過三四歲的小女,“菊花像什么”?“像媽媽的卷發”。女兒想了半天驕傲的回答。在她天真的眼里,媽媽的卷發是最美的了。
菊花的花美,枝葉也美,枝干挺直有骨感,鋸齒狀的葉子筋脈分明。畫家愛用墨寫意菊的枝葉,濃淡干濕的寥寥數筆即可勾勒出菊的神韻。菊旁再添上山石,一兩叢蘭花,高遠清幽的意境即顯現出來。菊常常是這樣出現在中國的詩與畫中。
城里的菊花品種繁多,顏色紛雜,或雍容典雅,或千嬌百媚,被栽在一個個精致的盆中,裝點居家也是不錯的。但我還是愛那鄉下人家種的菊,更偏愛那黃花。人們豐富的想象皆在黃花里。那是金秋的顏色,本色、自然,我把它稱之為中國黃。
鄉下的野菊花也是隨處可見,田埂水塘邊,菜地里都長著,小小的,很不起眼,但五六朵、七八朵聚在一起就趣味橫生了,活像一個個淘氣的小姑娘擠在一起,眨巴著小眼睛,好奇的打量著這世界,惹人憐愛。
元稹有《菊花》詩云:“秋絲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笔茄?,菊花凋謝之時,還有什么花可與之媲美呢。
曾想過,退休后如果還能去鄉下居住,擁有一小塊田地,那我要在里面種滿各種菊花,或者做一個育花人,每天與花為伴,這也算是一種理想追求嗎?
人不就是在這種想象中,也感覺到了生活的美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