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 ? 車疾馳在道路上，而路邊的一切也隨之呼嘯而過。

? ? 我就扒在后座車窗玻璃邊，呆呆望著，什么也不想，就只是那樣看著。我不敢暢想也不愿回想，把那些五味雜陳拔除放置在腦袋很后面的地方，此時此刻，只要心無旁騖地放空在這路途上就好，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曠神怡。我甚至不愿這車停下來，就這么一直往前往前，沒有目的地的這么開下去。

? ? “姐，你看那里。”

? ? 她們發現了什么，而我也從發呆中將自己撤回。

? ? 有只蚊子躲在后座位子后面的平臺上，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們一起偷偷溜進來的。她看上去情緒很不好，蜷縮在角落里，不停地顫抖著。

? ? Ada和Iris都不敢接近她，卻又對她很好奇，躲在我的身后推著我前行，想讓我上前去探個明白。

? ? 我禮貌地向她打招呼：“那個，你好，我沒有惡意，想看看你怎么樣，也許我可以幫你……”

? ? 她被我嚇到了，不停往后縮。

? ? 難道是我的聲音不夠溫柔嗎，我刻意調整了下聲線，“你還好嗎，不用怕，我們也是蚊子，我們……”

? ? 聽到我說我們是蚊子，她激動地撲了過來，直鉆我的懷抱，緊緊勒著我的腰，嘴里還一直嘟囔著：“太好了，太好了……”

? ? 她哭了，憋了好久的感覺，在這一刻終于再也忍不住而宣泄了出來。

? ? 我擺擺手示意Ada和Iris不用緊張，然后拍了拍她的后背試圖穩定下她的心情。“好了，你不用怕，沒事了，不用怕……但，你能不能別抱這么緊，我，我都有點難受了……”她一直沒送開她鎖著我身體的手，我不得已扭動身體以掙脫開來。

? ? 撒了手的她這才終于稍稍是有些平靜了下來，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向我致歉道：“剛才對不起了，沒嚇到你吧？”

? ? 我微笑回應，“沒事沒事，就是腰被你勒得有些疼，估計都青一塊紫一塊了。”

? ? “啊，不是吧，我是因為看見同類太過激動了，你要不要緊啊？”

? ? “哈哈，跟你開玩笑呢，我身體結實著呢，沒事。”

? ? 她長舒一口氣。

? ? “可是，你為什么怕成那樣呢？”Iris問，“到底是什么東西有那么可怕？”

? ?

? ? 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答案。

? ? “是人類。”

? ? “人類？真稀奇，一只蚊子竟然會怕人類。雖然咱們蚊子渺小，但以人類血液為食的蚊子即使死個粉骨碎身也不會對人類膽寒的。”

? ? 聽完Iris義憤填膺的陳述，她只是安然一淺笑，“孩子，你見識過人類的可怕嗎就在這大言不慚的，人類對蚊子的暴行你目睹過嗎，啊？”

? ? “有！”Iris指著駕駛車輛的男人，擲地有聲地說，“我姐就是被這個人類一巴掌給拍死了！”

? ? 她這才發現自己所乘的是輛飛馳的汽車，而車里還正襟危坐著龐大的人類，看見了另她恐懼來源的人類，我還以為她會再次發作，但她卻是很冷靜。“對不起，我為剛才的言語向你道歉。”她嚴肅地對Iris說，“平常狀態下的人類，我也不會害怕，作為蚊子，我也想咬人類，對血液充滿了本能的渴望，只是，我所經歷的那一段，那才叫真正的恐怖……”

? ? 幾天前這車停在停車場的時候，從外面就能嗅到里面有濃郁的人類味道，因為車窗并未完全關好，于是她們決定從車窗上沿的縫隙中鉆進去。雖然當時進入的時候里面并沒有人，但她們料定人類會回到車上，于是就在車上等。她們的想法似乎被剽竊了，陸續進來了數只跟她們想法一樣的蚊子，這沒辦法，大家也算是公平競爭的，所以所有的蚊子就這么一直等待著。

? ? 終于，兩天后，男人上了車。

? ? 人一上車，蚊子們可就躁動不安了起來，在這幾乎密閉的小空間了，人類的味道強到刺鼻了都，這也讓眾蚊子們一下子就被激發到了亢奮狀態中。她和她的同伴也是在第一時間就飛舞了起來，大家等了幾十個小時了都，誰不想立馬來上那么一口啊。

? ? 男人發現了車窗沒關好，也注意到了動靜不小的蚊子們，他左右前后地搜尋著蚊子的身影。車內的空間畢竟就只有那么大，蚊子也幾乎無處可藏。男人似要將蚊子弄死，但車內的障礙物太多，蚊子也不太好捉，他胡亂拍打了好多回卻只是把手給拍疼了而已。

? ? 嘗試了多個回合之后，蚊子們眼中的食物這時候改變了作戰方式，他甩出了一條長長的毛巾，哪有蚊子就將毛巾甩過去，這招式比起用手拍效果好太多。特別是車內多為不規則的形狀，這樣甩打夠穩夠準夠狠。

? ? 有幾只蚊子慘遭毛巾的酷刑后，興許是趕時間又或是累了，男人打開了車窗，想讓剩下的蚊子自己識趣地離開。

? ? 當時，她勸伙伴逃出，而且其他幸存的蚊子也都逃之夭夭了，但同伴心有不甘選擇留下，她無奈之下也留了下來。

? ? 有句話說得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看似夸獎實則嘲諷，沒有自我克制的自知之明，這是一種很危險的信號。

? ? 人類很敏銳，發現了她們。

? ? 但同伴被欲望占去了理性，她還以為人類沒在意到她們的存在，一心只想著如何能吸到這個人的血。

? ? 男人故意將衣袖卷起，露出壯實的手臂，想要吸引蚊子前去。

? ? 她看出來這是個陷阱，可是同伴就是不聽，不假思索地沖了過去。

? ? 當時，她很吃驚，因為人類是眼看著同伴的嘴刺入皮膚的，而他卻沒有打，反倒是帶著笑意看著同伴就那樣貪婪地吸血。

? ? 同伴的肚皮隆起，血液涓涓流進她的身體。

? ? “那時候，我天真地認為可能眼前這個人是在做善事吧，但，我還是錯了……”

? ? 同伴終于擠出了血液中的水分，將水滴拍出落在了人類的另一處肌膚上，這也說明她吸得差不多了，一直捏著的心也在這時有了松懈的一刻。

? ? 也就是這個時刻，人類的手還是砸了下來，同伴的口器都沒拔出來就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 ? 人類純粹是為了尋樂，想讓同伴體會從天堂瞬間到地獄的落差。他將同伴殘留的尸體捻出，哼笑一聲，就像是彈出沙粒一般，將蚊子玩弄于股掌之上。

? ? 目睹了慘劇的她便躲進了犄角旮旯里，生怕被人類注意到車上有她的存在，每每回想起同伴身體爆裂的場景，她都會從上至下的一陣全身戰栗。就這樣她一連在車里獨自呆了數日，直到遇見了我們。

? ? 我對她的遭遇表示了同情，我也能夠理解她，“但是，你的生活總得要繼續的，不能因為這個打擊就頹成那副模樣吧？”

? ? “我是很感激你們，但你們這樣嘲笑我是不是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呢？”

? ? 見她有些激動，我一板一眼地告訴她，“你的經歷，在我看來壓根算不上什么。這個男人還做過更多更可怕的事，而我們，才是真正死里逃生的。你自認為你不幸，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遠比你不幸的，而她們，卻活得比你要陽光得多。”

? ? 不管她信不信我說的，我還是希望對她能有所觸動。

? ? 她看著我，想了想，然后說，“對不起……”

? ? “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真要說，應該跟你自己說，你浪費了的是你自己的生命時間。”我說，“當然了，現在意識到這一點還不晚，你說呢？”

? ? 她用力地點點頭。

? ? “對了，還不知道你名字呢！”又到了Ada最愛的環節，她說，“要是沒有也沒關系，我可以幫你起一個好聽的名字。”

?

? ? “不用了，我有名字，Fay。”

? ? 原來她還有名字，Fay這名字很不錯。我們也向她做了自我介紹。

? ? “作為一只城市蚊子，不得不說你們真的很特別，在城里我從沒遇見過像你們這樣的蚊子。”Fay說。

? ? 我笑說：“其實，我們在鄉下也是很特別的蚊子！”

? ? Iris則驚奇打量起Fay，“沒想到你還是個城里的蚊子呢，真看不出來跟我們有什么不同。”

? ? Ada替Iris的不禮貌道歉，“這孩子……你別見怪。”

? ? “沒事沒事。”Fay說，“可是，你們怎么不在鄉下呆著，還跑到這車里來了？”看到Ada的肚子，她似乎明白了，“哦，也是為了吸血是吧？”

? ? Ada有點尷尬，“這個血倒的確是他們的，但那是在上車前就已經吸了的。”

? ? “既然都吸到血了，那你們還來車上干什么？”Fay更加不明白了。

? ? “因為，我們想要去城里。”我說。

? ? 她一時語塞到說不出話來，看見我們三副真誠的臉，她直搖頭，“你們果然是太不一樣了。”

? ? Iris興奮地問Fay，“既然你是城里的，那給我們說說看，這城里到底是個什么樣子的呀？”

? ? “這個嘛……”

? ? 別說還是小孩子的Iris，連我自己都很是期待。

? ? “我看我還是不說的好。”賣了關子的Fay竟然又決定不說了。

? ? “哎，為什么啊？”我們都失望的如同泄氣的氣球一般。

? ? “這個得你們自己去看吶，我說又有什么意思，是不是？”

? ? “說的也有道理，”我表示了肯定，都這個時候了，不如再多期待一會，“提前知道了答案，那問題也沒意義了。而且我也想多自己去體會，那樣才會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