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透過工廠的排氣扇射入廠房中,光斑在廠房內旋轉著。十八歲的林翔正在這家工廠中打雜,他穿著一套與他瘦小身材完全不搭的制服,人更顯得憔悴。腳上的軍綠色布鞋已磨破,高度近視的他每次搬點東西都像在聞什么一樣,雖然戴著一副眼鏡,但可能度數太高,而鏡片卻多年沒換了。
兩個月前,林翔在學校跟別人干了一架,打得鼻青臉腫的,之后他就干脆不去上學了。而父親在外地打工,平時更是很少管他這個兒子,母親在林翔出生時就難產而死了。正因為這種生長環境,林翔變得特別叛逆,他當著校長的面說:“老子不讀了!”后來,他便帶著剩下幾百塊的生活費只身來到了深圳。
在深圳,林翔幾乎沒什么親戚朋友,他這樣一個十八歲的學生也沒什么技術,于是,他隨便找了一家工廠,在這里打雜。林翔周圍的工友都是三四十歲的人,他在這里的年齡是最小的,跟幾個外來工住在一起。這時正值夏季,林翔走過冒著熱氣的柏油路,回到了宿舍。工廠的宿舍是用鐵皮構成的,十幾個人擠在這樣一間悶熱的鐵棚中,難受至極。林翔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宿舍滿地的泡面桶、紙巾,聞著周圍工友發臭的衣服汗酸味,不禁惡心起來。
“小林,來一桶要不要?這面的味道真他媽的好!”
“我不餓,你們吃吧。”林翔笑了笑,眼睛注視著棚頂,似乎要把它看穿了,內心跟烈日一樣焦灼,他對自己說:“再熬一熬就好了。”林翔坐了一會,拿上毛巾,披在肩上,走出了宿舍門外。這時,一只紅胸藍背的知更鳥停在了電線桿上,烈日炎炎,他卻在樹蔭下的電線桿上唱起來歌來,聲音的婉轉讓林翔感到一陣透心涼,這聲音好像以前學校早晨的鳥兒般清脆。林翔閉著眼睛聽著,笑了笑……
清晨的陽光依然透過工廠的那個排氣扇射入廠里,林翔又開始了他日復一日的打雜工作。林翔的工友基本都是沒有讀書的人,其中有一個聾子,叫王龍;還有一個因為腿瘸了,被別人叫瘸子。在這些人當中,林翔算是讀的書最多的了,畢竟讀了兩年高中。三十歲的瘸子邊工作邊問林翔說:“小林啊,你看你這么年輕,怎么不回去讀書呢?”林翔看了瘸子叔一眼后說:“我不想讀,再說我也不是讀書的料。”周圍的工人們嘆了口氣說:“哎呀,像我們這些人,現在想讀都來不及了呢,只能在這流水線上活著嘍……”林翔面無表情,放下手頭的工作,一個人站在那發著呆……
“不好了,大頭死了!”有人喊著跑過來。
大家一擁過去另一間車間,林翔也跟著過去。他看到廠里那個被人稱為大頭的人已經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這大頭怎么突然死了?”
“不知道啊!可能是這幾天天氣太熱,加上他本身有心臟病,又操勞過度導致的吧!”
“真可憐,就這么猝死了。”
……
林翔站在一旁顫抖著,他眼睛睜得很大,拳頭攥得很緊,心里碎念著:“流水線……日復一日……死亡……讀書……”
林翔跌跌撞撞走出廠房外,天空的太陽毒辣地燃燒著大地。在這郊外,周圍如死灰般沉寂。這時,那只紅胸藍背的知更鳥又出現了,它就停在前面一顆樹上,抖抖翅膀,又唱著那首歌。林翔目不轉睛,認真聽著鳥唱……
第二天,林翔收到一個包裹,那是他的好哥們從學校寄來的。里面有一封信,還有一本書。傍晚,宿舍里只有一點微弱的燈光,林翔蜷縮在床上,然后,他拆開了包裹,讀起那封信來,他有時笑,有時罵著說:“這臭小子真是的……”越看到后面,林翔的臉越是沉寂。看完信,林翔又露出那種輕蔑的笑容,搖了搖頭說:“信仰?”再瞥了一眼那本書《殺死一只知更鳥》,然后就把它丟在角落里了……
這天晚上,天氣很糟糕,一直打雷閃電,狂風驟雨,可林翔還要加班,還有幾個工人也跟林翔一同加班搬貨物,他們聽著外面的打雷聲,不免有點膽戰心驚,可對于王龍這個聾子來說,卻什么也聽不到。夜半三更,他們幾個人仍在那里操勞著……此時,一道閃電落在廠內那條老化的電線上,“啪”一聲斷了,恰好落在了王龍身后,他剛搬起貨物要往后走,林翔喊了一句:“小心!”可是,王龍并聽不到,只聽到他“啊”的一聲,他被電到了,燒黑的身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就像僵尸般……林翔站在原地怔住了,他抱著頭大哭,哭喊聲在廠房內回蕩著,與雷雨聲交織在一起……
林翔一晚上沒睡覺。隔天早晨,他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動作很是利索,果斷撿起那本被他冷落在角落里的書《殺死一只知更鳥》,然后把它放在包里,如釋重負般走出宿舍,吮吸著郊外新鮮的空氣。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那只知更鳥又出現了,似乎在唱著那句“寧鳴而生,不默而死”的歌詞……
歲月如歌要靜聽,林翔像一只知更鳥翱翔在回校的天空中,他告訴自己:我有信仰,我有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