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夜里突然的噩夢,毫無征兆,你又一次潛入我的世界。你帶我來到這個世界,可又是你,將我拋棄于那個充滿哀怨的萬丈深淵。我以為,長大了就好了,這些恐懼會逐漸消退,可事實并不是。今早,你打給我的電話,我半天愣住,因為不敢接。可曾知道,剛剛從夢中驚醒的我,根本不知如何與你對話,造成這個噩夢的,不是別人,正是你,我的母親。此中愛恨,便縱有千般苦痛,更與何人說。天亮了,窗明幾凈,陽光灑進來了,心里的余悸逐漸就散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一生我逃不過這個[心理帳],這就像那可怕的炸彈,就像得了腦出血,隨時就會在某一刻爆發。因為,這顆心在不合適的年齡,曾經破碎過,就好像在沒有經濟來源的時候,刷爆了卡,人生落下一筆賬,一輩子去償還。我無法描述在夢里,具體發生了什么,我也不想寫,顧影自憐而已。我只記得,那種情緒,很熟悉,很深刻,很痛苦,很怨恨,很無助。我清楚的明白,這也改變不了什么,因為你是生我的人,因為醒來之后,沒有別的,只能自我安撫才能正常活著。
我總是努力的回憶,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我的童年到底遭遇了什么。我最深最恐懼的回憶,不過是你們倆八字不合命格相沖,整日處于無止盡的無顧忌的以生命威脅的斗爭中,充斥了我整個童年,而我,作為你們的第一任孩子,很不幸成了那個夾板。記憶里,我7歲,面對這場戰爭,家常便飯的戰爭,束手無策。我只知道,事后,我的家里,滿地狼藉,東西都被摔爛了。再長大一點,我漸漸明白爸爸的苦衷,他那沉于心底的忍無可忍啊,他把一腔怒火,都發泄在摔東西了。有時候,我在樓上睡覺,忽然,安靜中的一聲巨響,我就知道,不妙,他們又開始打起來了吧。這次,誰會受傷啊,不會拿著刀吧,爸爸不會又去拿農藥了吧,媽媽不會又拿起石頭砸向對方了吧,家里的電視機是已經摔掉了嗎。自我懂事起,農村人的這種野蠻式吵架,無處不在。小學時,我聽到的噩耗是來自于同學家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的爸爸砍死了他的外婆,而后吞煤氣片自殺,隨后他的媽媽便消失了,很久都不再出現在學校。后來我高中畢業,在飯店打工的日子,偶遇了他,那會兒他已然是一名警察追逃犯,因為,殺人案。悲劇發生在兩代人之間,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總會想,他的父母,是有罪的。我平生最痛恨的主張,就是父母至上,父母是神。人類簡史,繁衍生息,這不能成為父母為神論的充要條件,按這樣來說,生過孩子的,都是偉大的人嗎?恕我我無法茍同,標榜此言論的這類孝順婊。世界上每天發生的事情,每個人都有義務去自省,自己是不是做了合格的父母吧,你給這個世界帶來的,究竟是天使,還是惡魔?無處安放的動亂的童年生活,是沒有多少快樂的,有的只是特別懂事,我很小就知道要節約用錢,要努力讀書,要按時回家。所有親戚的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他們是不是喜歡我。至今20多年過去了,我們90初的這代人,即將奔三,我的這位同學,也如同塵埃一般,匯入時代的潮流里,杳無音訊。我不知道,有朝一日,他會不會也成了一位爸爸,重復這個荒蠻的悲劇呢?而我自己,已然如此,童年積累已久的心理噩夢,困擾至今,孑然一身。而那個時候啊,好天真,我用盡全力的活在世上,不過是相信,有一天能脫離這個噩夢。是的,我真的找不到任何詞來形容,它就是像夢一樣忽然來到,也像兇猛的洪水,忽然間要吞噬你,讓你瞬間窒息。連我這么理智的人,都不能分析是什么原因,那具體的原因,我想,童年有太多的恐懼吧。小時候,媽媽常會拿著鞭子教訓我,或者是滿地的追殺,而周遭的大人也會覺得稀松平常,無可厚非,不過是母親教育自己的孩子,這是她的權利。事后,銘記這一刻的,除了我的哀嚎,還有腿上的那一道道疤痕。小時候,爸爸會在我不聽話的時候滿臉的猙獰,撕爛我的作業本,帶著滿口的方言怒吼,讀什么書,還不如去吃X。家里的大小戰爭,無止盡的上演著,演到鄰居都疲憊了吧,應該都沒有興趣再看這家人的笑話了吧。可是,我生來是一個多么敏感的孩子啊,這應該是所有不幸的起源吧。每一次的戰爭與炮火之后,心理就好像經歷一場曠世持久的地震,摧毀了一切。我在家里,是不叫 [爸,媽]兩個字的,因為媽媽告誡我,從此不要再喊她了,因為她不當我的媽媽。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已經可以大概知道爸媽吵架的原因了,幾乎都是因為生活里的一地雞毛,媽媽嫌爸爸賺錢少,爸爸嫌媽媽不賢惠,互相嫌棄的兩個人,爆發了,而媽媽總是有一種天生的無法停止的無比鋒利嘴炮功夫,一句句無情又暴力地投向家里的每一個人。那種話語里,滿滿的的都是刺,如刀一樣的割在我們這幾個人心里。她一度認定,我是沒良心的女兒,我是站在爸爸這邊的,是她的外人。最讓我刻骨銘心的,是我曾經跪倒在她的面前,求她,停止吧,讓空氣安靜會兒吧,爸爸已經不鬧了,你也見好就收吧。此情此舉,換來的更是她的一頓唾罵,我在她的話里,再一次成了那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兒,沒有良心的女兒。那會兒,我的心里,大概已經碎成渣了吧。一個來自邊遠地區的孩子,一個深處絕望的孩子,只求她的家里片刻寧靜,她害怕看到戰爭,她害怕任何一個人在這場戰爭里受傷,她害怕從此這個家就不完整了。一個人,瞬間的長大,大概就是如此吧,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它實實在在的打在你的心上,直到土崩瓦解。而我的生命,在那一刻,是孤獨的,是怨恨的,是毫無意義的,是眾叛親離的,是不值得被愛的。這一刻,我無法忘懷,甚至于不知如何面對我的母親。而這樣的場景,又三番五次造訪,時常模糊的出現在我的夢里。為什么如此熟悉的情緒,一次又一次困擾著我?為什么截止今日,都無法逃脫這個宿命?
但如果戰爭現在爆發,我依然會這么去說。現在的我,無比迷戀鋼琴曲,尤其是石進 夜的鋼琴曲細節。他簡直是散落人間的天使,制作出如此美妙的旋律,伴隨著我,無比幸運,無比開懷。夜晚的時候,當情緒快要吞噬自己的時候,我聽一聽夜的鋼琴曲五,就會非常治愈,我在想,世界上孤獨的人那么多,你算老幾。我知道,天空里的每顆星星,都在圍繞在你的周圍閃耀。我明白,那些上一代的恩怨不應該成為我這輩子的羈絆。有生之年,若能得一知己,互訴衷腸,足矣。若不能,便看開一些,就如同我與周周所言,享受獨處的日子。
幸好,我的爺爺奶奶給了我很多很多的愛,那是一種常人艷羨的隔代的寵愛。奶奶是個非常溫柔的母親,她總是自己節衣縮食,卻默默地為家里付出,給我買玩具買項鏈買零食。小時候,因為我不想戴那雙全拇指蓋住的手套,她會在深夜里,戴著老花鏡,坐在燈下,一圈一圈的給手套拆線又縫線。第二天,她竟給我神奇的變出了一雙半拇指的手套,還是原來那雙,黑綠色的。放學了,我知道奶奶定是在家熱著飯等我回來就能吃上。每一年的除夕,她還是一如往常的塞給我大紅包。童年的太多愛和記憶有一半是來自于奶奶。小時候對母親的懼怕,已經超越一般的小孩,她是奇怪的,是刀子嘴的,是不能親近的,是不可違抗的。記憶里的她似乎,從來不給我梳頭,也從來不讓我觸碰她的頭發。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50歲的她,是不是已經有了白頭發,是不是手上也長了很多繭子。以前的我不敢看,現在卻提起那個興致。現在呢,每次回家,我依然無比的享受于奶奶燒的飯,雖然可能鹽多了,油少了,醬油和醋分不清了,但在我眼里的那頓飯,勝過世間一切山珍海味。不管是我記憶里的,煎雞蛋,炒粉干,白菜飯,林林總總,熟悉的味道,鐫刻在我的心底,此生難以割舍,這是宿命的味道,是我一生癡迷的味道。這輩子,媽媽沒能給予的東西,無可追悔,宿命如此。但我很感謝上蒼的是,爺爺奶奶給了我,并且他們現在依然身體健朗。他們倆是我活著和奮斗的最重要的動力,我想努力讓他們過的更好,安享晚年。這,不知道是隔代的償還,還是自己的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