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準備帶兒子去公園捉魚摸蝦,走到半路,天黑了下來,雨點象篩篩子一樣,噼嚦啪啦地,在地上濺起一簇簇水花。慌不停地跑到小區的亭子里躲雨,仰頭看天,腐爛的植物葉子粘在玻璃頂上,雨打在上面,終不是太爽快的感覺。這個季節有很多鼻涕蟲,粘膩地蠕動在葉片后面,看得人頭皮發麻,不喜歡的季節。
放了歌來聽,懷舊的電臺里放的是17歲的雨季,那正是我們高中時候的歌曲。一下子好象重回到某個點,我們的高考,比現在的時節要晚一個月,經過濡濕的發霉的雨季,來到酷熱的夏天,那是真正的“高烤”。不知不覺21年了,時間這么長,這回憶的序曲也變得慢而長。
我所在的鎮辦中學,是當時僅次于縣中的鎮中(在我們那里,進了縣中幾乎就是有了進大學的通行證),中考有一點點失常的我上縣中差10分,要交3000元,上這個相鄰的鎮中也是費了好大勁,因為錄取我的另一所高中死活不肯放檔案,又是找人去拿檔案,又是交了1500元擇校費。
住校,一周只休一天,一個月可以回家一次。學校在我鄰近的鎮上,估計有20里路的樣子,當時鄉下的道路沒現在這么平坦寬廣,也沒有便捷的交通工具,唯一的交通工具是自己的自行車。大路上多是卡車,13歲-16歲的我要騎近乎一個小時,穿過各種拐來拐去的鄉間小路,穿過外婆所在的村莊,有時我還會停下來歇個腳,在她家水缸舀點水咕嚕嚕地喝下去,有時也會跟外婆家附近的同學結伴而行。我最遠的同學好象住在這個縣的最北端,要穿行近乎三四十公里的路,近乎毅行求學。他們的路途更遙遠。那三年,我們寒來暑往,也不覺得辛苦。哪個農村中學不是這樣呢?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啊。
我們的教室是平房,黑頂灰墻的平房,并排四五個,操場上多是泥地,園子里的綠化是高大雪松和低矮的冬青灌木。學校景色單調,生活也單調。老師也多住校,他們住在兩層樓的紅磚房里,一家一間,起早貪黑,操不盡的心,監工其實比長工還辛苦。那時,好象考大學更多的是為了跳農門。我家都是所謂的定量戶口,不存在跳農門的問題,最大的理想不過是想到姑姑們所在的大城市去,那里有復雜的立交,有密集的公交,有夜里的霓虹,有夏天不間斷的汽水,還有我早已無法玩耍的兒童游樂場------
穿過平房,拐過彎,穿過濃密的枇杷林,就到了所謂的住宿區。成群的男女生下了晚自習,呼啦啦地從暗黑的枇杷林里穿過,男生故意做出怪聲,或是突然躲在某個物件后嚇女生一跳,女生尖叫著笑罵著跳腳跑開。似乎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時候了。女生住在學校的制高點,一棟五層樓上,8個人上下鋪一間,沒有風扇,除了一個鋪板別無他物,狹小、局促、寒酸(所以到了大三搬到老校區擠那8人宿舍時我沒有半點心理落差)。夏天洗澡用那種大木澡盆,打好幾瓶開水,混上涼水,進去就是蒸籠浴。當時也有很多怪事。比如,樓下的校辦工廠是個腸衣廠(我們當地的香腸很有名),月黑風高的晚上突然不知哪里竄了黑影到樓上,都摸到女生鋪上了,女生估計一個驚醒大睜著眼睛突然大叫起來。滿幢樓喧鬧起來,女生們都爬起來大叫,然而那男的一縱一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后來傳得越來越神奇,說那男的身上抹了油,根本無處抓手。姑娘們就警覺出來,晚上用大澡盆頂在門后,反手從窗欞子里把門鎖起來,再把鑰匙拔掉,大澡盆的后面還放著全宿舍的所有暖水瓶,只盼望如有惡人前來先自被聲響嚇跑。只是再也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據說當時的男生住在平房里,低矮潮濕兼且還漏雨,經過梅雨季節,屋里甚至長過蘑菇。那時很是流行過臥談,據說某天老師們巡夜,男生們大聲議論,齊聲給我起了一個“西瓜頭”的綽號,蹲墻角的老師忍俊不住自己先笑出聲來,從此,我這綽號就叫開了。我雖則聽到有些惱倒也不以為意。
勤奮的孩子們在教室里晚自習到十點回來仍然打著電筒在被窩里苦讀到凌晨一兩點,不做作業、上課蹺二郞腿、與男同學打鬧的我成績一直名列其茅,但永遠爭不了第一,我表面看起來無所謂,每天依舊早睡晚起,給自己的“人設”就是聰明、不努力,好象努力很丟人似的。到了高三沖刺階段,班主任首先坐不住了,嚴厲之余的她做了慈母,每天早上喊我去吃紅糖沖蛋(簡直就是坐月子的節奏),但我至今覺得她威嚴有余,無法親近。她們無形之中給我的壓力,包括青春敏感期間覺得無處不在的嫉妒和孤立,使我逍遙自在的住校生活無形中緊張了起來。最后半年老師、家長輪番談話的情況下,我終于得了輕微的神經衰弱,要服用當時大打廣告的吉林敖東安神補腦液,母親還給我買了個套在頭上的器具,戴在頭上倒是清涼,至于是不是起了鎮靜和緩和作用,估計也是心理安慰更多些。但是體重倒是3年間猛長了30斤。
考完的那個暑假,漫長梅雨季節過后的酷暑,我的考分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高,文科班的第三名,分數卻比鄰班的兩個并列第一名低了17分。走出考場的我根本只是茫然。
現在想想相比更具知名度的“毛坦廠”和啟東中學,實在無比幸福,我的高中生活就這樣渾渾噩噩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