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年后的今天，孫傳看著眼前的妻子，心里縱使有百般的滋味，卻是怎么也說不出口。
今天是他們十三周年的結婚紀念日，也是在十年前的今天他們定下了約定。
02
孫傳的妻子叫譚唯，他們的故事有點像話本里富家女愛上窮小子的平凡故事。但不一樣的是這個故事被現實的刀劃得支離破碎。
在當時的那個年代里，譚唯是孫傳認識的唯一一個女大學生。那時他怎么也搞不懂，自己只不過是個初中畢業還在當兵的窮小子，譚唯人那么漂亮又談吐有方，而且還有文化，這樣一個優秀的人為什么會看上自己。
所以，當譚唯表示想讓自己做她男朋友時，孫傳先是震驚，后是猶豫，最終拒絕。因為他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她。
但譚唯就好像是沒有收到過自己的拒絕信號一樣，有時間就會給自己寫信找他說話。開始的時候孫傳雖然沒有給她回過信，但是她的沒一封信他都會看上好幾遍，才會這起來放好。
譚唯的信里多是介紹她最近看的書，她生活中的一些瑣碎趣事。從信中孫傳就可以看出她的開朗、自信與才學。他覺得她就是自己追不到的太陽，卻又總是忍不住朝圣的目光。
漸漸地，總是有個姑娘美麗的身影在孫傳腦子里揮之不去。無奈自己刻意為之的理智被情感所擊碎，他開始了他的第一封回信。
于是，兩個人就這樣在一起了。
三年后，當譚唯對父母說自己要結婚了時，他們也是很開心的。因為他們知道女兒一直有一個“信里的男朋友”，譚唯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他們就是自由戀愛結婚的，所以一直都沒有干涉過女兒?？粗畠好刻扉_心的樣子，他們覺得那個人一定可以給女兒幸福。
可是當譚唯介紹孫傳時，自己的父母卻立馬變了臉色。對譚唯表示了他們的不同意，而且態度很堅決。
“爸媽，你們不是不反對的嗎？難道你們腦子里還存了那些封建社會的門第思想嗎？”譚唯一臉著急之色，雙手緊握在身前。孫傳本就介意這些，如果自己的父母也是因為這個而反對，自己該如何跟他說啊。
“唯唯，你覺得我們會介意他窮嗎？我們真正介意的是怕他給不了你幸福。你們受學識影響的價值觀念差異太大了，你們看世界的角度根本不一樣，你覺得你們兩個真的能夠平穩，能夠長久嗎？不行，我們不同意?！备赣H的話讓譚唯很是難過。
譚唯不明白為什么從小到大一直很寵愛自己的父母為什么要阻撓自己的愛情。譚唯越想越討厭，越討厭就越想反抗。于是，她決絕地離家出走了。
其實，子女與父母的對陣中，父母永遠是妥協的一方。
譚唯與孫傳結婚時，她爸爸只對孫傳說了一句“好好待她?！?/p>
03
孫傳退役后被分配在了一家小型的國有企業，而譚唯在畢業后則被到了一家編輯出版社工作。
婚后兩人的日子很是甜蜜，這讓譚唯覺得自己當初的堅持是對的?？粗畠旱臐M臉幸福的笑意，譚唯的父母也才真正接受了這個女婿。
生活好像一列單程的列車，駛向幸福的終點。
但是生活畢竟是生活。
生活中不僅只有琴棋書畫詩酒花的濃情蜜意，還有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雞毛蒜皮。
漸漸的，譚唯發現最讓她難過的是孫傳和她之間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甚至開始了爭吵。
也許，她終于懂得了父母反對他們的原因。
當她在出版社看到一本新出的好書時，回來后就想要跟他分享?？伤玫降膮s不是想象中的交流與傾聽，因為她的情懷在他那里只是被說成“不值錢?！?/p>
所以，日子久了，她也就不和他聊這些。不過，同樣的，她也不想聽他說那些單位里勾心斗角的雞毛蒜皮，不想一回家就只是聽到抱怨的聲音。
最讓她受不了的是，有時候孫傳會將無名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結婚兩年多了，現在的譚唯有時會在不經意間想起，這樣的生活和自己原來所想的已經不一樣了。不過，卻也不足以讓她后悔。
04
這兩天，譚唯聽說出版社里來了個挺會寫詩的新同事，好像叫劉書亭。因為譚唯喜歡讀詩，也喜歡寫詩，為此甚至還在大學期間還組建了一個了詩社。所以，她對這位新同事很有興趣。時?；厝フ宜奶?，聊詩，聊文學。
有時她回家后也會和孫傳談起這個新同事，可換來的卻是他不屑的眼神。
有一天下班后譚唯就拿了一本劉書亭的詩集帶回家看，她覺得他寫的就是自己想說的，他詩里的世界就是自己去不到的遠方。讀他的詩，總是歡喜的感覺。
可是孫傳卻一把將書抓了過來，扔在了地上。陰陽怪氣地對她說“現在找到個會寫詩的了，是不是后悔當初的決定了。”然后就轉身回了臥室。
譚唯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把書撿了起來放在腿上，仰著頭，一只手搭在眼睛上。一股濃重的無力感涌上心頭。她不懂她，甚至根本不愿意走進她的世界去懂她。
于是，譚唯下班回來的越來越晚，甚至有時候晚上就去父母家里住。面對越來越讓她感到無力的生活，她選擇了逃避。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和劉書亭一起出去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多，其實譚唯覺得她就是把自己在孫傳那里得不到的精神慰藉轉移到了劉書亭身上。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譚唯和劉書亭經常在一起吃飯約會的事情傳到了孫傳耳朵里。知道這件事情后，孫傳看起來很相信譚唯的樣子，可是誰能告訴他，他心里的怒火該如何消解？但比之于憤怒，他更多的是害怕，害怕面對“他就要失去她了”這個事實。
因為他發現即使是這樣他也還愛著她，不想失去她，因為譚唯一直都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存在。
于此同時他也意識到，這份美好原本是在自己手里的，可他卻沒有握緊。
孫傳想要挽回譚唯，所以他開始在回家后有意無意地跟譚唯聊起她喜歡的話題，比如文學，比如詩和遠方。對她說話時也盡量溫聲細語，不再一言不合就對她發火。他知道自己是真的離不開她。
其實譚唯也感到了孫傳明顯的改變，這讓她更加覺得自己對不起他，雖然她只是和劉書亭在一起吃飯聊天而已。
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每當她和劉書亭多見一次面，內心里對孫傳的歉意就加深一分，但是她又放不下心里那份對劉書亭的依戀。于是，這種幸福卻有飽含著愧疚的感覺就一直在煎熬著譚唯的心，焦灼到地令人窒息。
所以當孫傳有所改變后，這三個人之間某種畸形的平衡就被打破了。譚唯想回到正常的軌道上，畢竟自己對孫傳是有真的愛情的，畢竟她曾經那么熾熱又欣喜地愛著他。
所以，她開始刻意避免和劉書亭的獨處，下班后也會盡早地回家。
似乎孫傳和譚唯的生活又重新回到了幸福的軌道上，雖然有些如履薄冰。但好像命運就是要跟他們過不去似的，又給他們開了個玩笑。
孫傳所在的企業因為產業需要升級而管理方式又太過落后，所以進行了大規模的裁員活動，而孫傳是其中之一，他失業了。
那天失業后的孫傳回到家里，一瓶又一瓶的借酒消愁。他覺得自己失去工作后就更是配不上譚唯了。所以當他看見剛回到家臉上又掛著笑容的譚唯時，他覺得這樣的笑是那么地刺眼，就像是她專門來諷刺他似的。
于是，孫傳就開始各種給譚唯找不自在，他也不知道這是在為難自己還是在刁難她，但他就是克制不住心底的怒火。結果兩人的爭吵一發不可收拾，甚至孫傳還打了譚唯。
譚唯覺得孫傳打在她臉上的傷痛永遠也比不了心上的傷痛，原來孫傳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事，而且現在還以此為刀將自己傷的體無完膚。
譚唯不知道為什么兩個曾經那么相愛的人會變成現在這樣，原本那天回家的路上她還一直在興高采烈地規劃著他們第二天的行程，因為第二天是他們結婚3周年紀念日啊?？墒菫槭裁词虑闀兂涩F在這個樣子，為什么在她想要重新開始的時候，連個機會都不給她。
譚唯不想再想了，她累了，不想繼續了。
“我們離婚吧”說完后譚唯轉身走了出去。剩下孫傳一個人愣在那里，他剛剛聽見了什么？離婚？好像是的，她要跟自己離婚，即使是在知道她背叛了自己的時候他也從未想過要離婚，可是現在確實她提出了離婚。
孫傳一時間好像斷了線的木偶，一下子就失去了支撐自己的力量，他感覺腦子里什么也沒有了，只剩下離婚這兩個字，剩下譚唯轉身時的背影。
而走出家門的譚唯，獨自一人游蕩在街上，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去那里。一抬頭，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出版社門口。她自嘲地想：自己的生活還真是無趣呢，除了家就是工作。
她想現在這個時間父母已經睡了，而且她暫時還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和孫傳的事情。所以她想著先在休息室里將就一晚吧，明天明天再去他們那里。
結果她剛打算進去就遇見了加班出來的劉書亭，劉書亭看出來譚唯很不對勁，一臉的頹然。其實他是喜歡譚唯的，也知道她早以成家，可是他卻依然抑制不住不自己對她的喜歡。
譚唯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竟然一股腦地把家里發生的事告訴了他。或許是她現在太需要一個傾聽者來分擔一下她的痛苦了，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人聽她說話了。
第二天一早孫傳就來出版社來找她了，說要告訴她他的答案。于是他們找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坐了下來。
“真的很對不起，唯唯，對于昨天晚上的事，我不該那么對你。”孫傳的聲音里滿是懊悔“在你走后我才意識到發什么什么，但是我還是不能同意離婚。也許你不相信，可到現在我還是依然愛著你，就像當初給你寫信時的心情一樣。”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意義呢？不分開也只是會讓兩個人一起痛苦?！?/p>
“十年，唯唯，我們給彼此十年好不好。這十年我不會管你任何的情感生活，如果十年后你還是想離開我，我一定放手，好嗎？”
“值得嗎？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我不想離婚，你永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不知道在我的生命中占有怎樣的份量?！?/p>
譚唯永遠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么。真的能有一個男人為自己做到這樣嗎？可是已經太遲了，在她心里對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碎了后，這樣做還有什么意義呢？
05
那天后，孫傳離開了那個他和譚唯的家。
他東拼西湊、東拉西借的終于湊夠了一筆錢，承包了一個果園。前兩三年，由于他的不善經營，果園基本上是長期處于一種收支相抵，甚至略有虧欠的狀態。
他搬到這里后，一直是一個人住在山上，幾乎和外界斷了聯系。
他知道自己和譚唯關系出現裂縫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自己和譚唯在學識上的差距而帶來的生活觀念上的差異。
一想到當初那個巧笑嫣然，不顧一切也要和自己在一起的姑娘，如今卻和自己成了現在的模樣，他心里一陣陣地泛疼。
孫傳甩甩腦袋，站在還是一片枯樹枝的果園面前，他想，要好好規劃自己這十年了。
他買來了高中和大學的課本以及一大堆輔導書，開始自學。當然這其中的艱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除此之外，他還買來了一大堆的文學類書籍上至老莊孔孟，下至魯迅老舍，甚至還包括莎士比亞之類外國文學。
剛開始看的時候只是硬著頭皮往下看，可是漸漸地他卻發現了看書的好處，再加上一個人獨居的孤獨生活磨練了他的心境。所以，對于書倒也是真看出了些東西。
所幸，在第五年的時候，果園已經由最初的略有虧欠開始了盈余，雖然不多，不過他也終是不用再擔心生計了。
后來有一次，在他下山去買書的時候，他看到了一本劉書亭的詩集。這讓他不禁想起那個姑娘，她怎么樣了？還和他在一起嗎？
朋友都說他這樣真傻，也許他自己也覺得傻，可是也只有他能懂得自己如此堅持的意義。況且如今這樣孤獨的生活卻也是讓他學會了不少東西，他也挺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
孫傳回過神來后，放下了手里的詩集，拿上自己剛買的書和一些雜志走出了書店。
那天晚上孫傳在看雜志的時候發現這本雜志在征稿，于是就忍不住想要去投稿，因為這幾年的孤獨生活還另外教會了他一樣東西：寫作。
在他感到孤獨苦悶的時候，就會將情緒訴諸弊端；當他有話想說的時候也只能是寫下來。他想，沒準自己還能出本書呢。
于是他就將這些年來的一些生活經驗與體驗寫了下來，投給了那本雜志。
從那以后，孫傳覺得自己又找到了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于是他就開始給不同的雜志投稿。四五年下來，他倒是也成了一位小有名氣的作家，起碼單靠稿費就可以養活自己。
06
十年的時間，說長也短，短到還不足以改變滄海桑田；可是說短也長，長到可以改變兩個人一生的悲歡。
譚唯按照他們十年前的約定來到了孫傳的果園，可是站在門口，她卻不知道該怎么進去，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更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方式開口。
其實孫傳也不知道，所以他在院子里看著她站在門口猶豫很久也主動沒有出去見她。
譚唯在門口站了快2個小時，孫傳就看了她兩個小時。
終于，孫傳走了出去。
十年后兩個人就這樣對坐著，好像這十年的間隔從未存在過一樣。
其實譚唯在孫傳走后和劉書亭在一起過一段時間，可是兩個月后就分開了。
因為不對，感覺不對，情緒也不對。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錯的。
于是，譚唯終于懂得，即使再累，自己還是不想離開他的，那是她愛情里所有的依戀啊?？墒峭砹?，都晚了。
和劉書亭分開后，譚唯就辭去了出版社的工作。她想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帶上與孫傳在一起的記憶。
最后她回到了學校繼續讀書，念完博士后，就選擇了留校工作。與孫傳一樣，十年來她也一直是一個人。
譚唯看著孫傳，她很想問他是否還記得十年前的約定?？墒撬趺匆查_不了口，十年的時間可以改變的實在是太多了，她實在是不敢問。
孫傳也跟她說了些這幾年來的經歷，說他看了很多書，也寫了很多。可是說著說著兩人有一次靜了下來。
這死一樣的寂靜，兩個人眼睛亂瞟時眼睫毛擦動空氣是的聲音好像都聽得見。
譚唯覺得現在自己的處境就好像是放在砂鍋里用文火慢燉的藥材一樣，煎熬地要命。
最后她是在是受不了了。
“你還記得我們十年的約定嗎？”你還會要我嗎？譚唯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孫傳聽到這句話反而平靜了下來。這個問題十年間他問過自己無數次，雖然十年的時間已經改變了太多，自己也成長了不少，可是……
“你知道我的筆名是什么嗎？”
譚唯愣了一下，搖搖頭，不知道他這是什么意思 。
“江城子，蘇軾寫給王弗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譚唯笑了，雖然眼梢已經爬上了歲月的痕跡，可是她的笑是那么明媚，這發自心底的歡喜。
看著她的笑盈盈的臉，孫傳有些恍惚，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她十八歲時初見自己之時的模樣。不覺間，他也跟著她笑了，看來還真的是放不下呢。
如今的他們雖然已經三十四了，但一切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不是嗎？
只愿十八歲的喜歡變成八十歲的歡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