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那個賣豆腐的大叔臉黝黑黝黑的,個子不高卻十分矯健,每當他騎著三輪車駛進外婆家住的院子,伴隨著一聲鏗鏘有力的吶喊:賣豆腐嘍~外婆便趕緊拿著印花的洋瓷碟子拉著年幼的我出門了,嘴里喊著:“賣豆腐的,等一等。”大叔停車的瞬間,我已經撒歡似的跑到豆腐車旁,依著車子,特別享受的聞著豆腐冒出的熱氣,還不忘用小手在整車的豆腐上拍一拍,大叔總是笑著說:“娃娃,不敢胡拍。”外婆走不快,總是落在我后面,賣豆腐的大叔揭開蓋豆腐的籠布,割下一大塊豆腐來問外婆:“這么一大塊多不多?”“不多不多,我娃愛吃。”外婆總是這么回答,從腰間掏出錢來遞給大叔,大叔也總會割一小塊豆腐遞給我,我想也不想便塞進嘴里,外婆連連道謝拉著我回到窯里便開始燒火燒水,準備給我蒸豆腐吃。外婆常常把豆腐切好蒸一會兒再撒上芝麻鹽澆上酸菜水,對我來說簡直就是無法替代的人間美味,可是往往一轉眼的功夫一塊方方正正還未上按板的豆腐總是被急不可待的我偷偷咬的豁豁呀呀,外婆假裝生氣的說:“是哪個饞貓把豆腐咬成這樣的?”我總是說:“不知道”。然后外婆笑了,我也笑了!
記得有次在家里調皮,媽媽狠狠的揍了我,我不服氣,又不敢怎么樣,就告訴媽媽你等著,我找我外婆去!一路上用手捂著臉邊哭邊走,又怕摔倒,手拿下來又覺得沒面子,便將手指分開,在指縫間看路,一路哭到外婆家,好在那時我家離外婆家特別近,媽媽也沒有跟出來,遠遠的看到外婆在院子里晾床單,我本來偃旗息鼓的委屈又涌上頭來,直接沖過去抱住外婆放聲大哭:“婆婆你管不管你女子,你女子打我呢嗚嗚嗚~”外婆把我抱在懷里,一邊替我擦眼淚一邊說:“我娃不哭,婆婆這就收拾那死女子去,看把我娃委屈的”,邊說還邊拿起掃把做出要為我出氣的準備。正說著,賣豆腐大叔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外婆趕緊說:“我娃不哭了,婆婆給你買豆腐吃!”一聽有熱豆腐吃,我也顧不上哭了,和外婆拿上洋瓷碟子趕緊去買豆腐,當然吃完一盤豆腐后找媽媽算賬的事我也就忘記了。
上初中后由于爸媽都在鄉鎮工作,我又考上了縣城中學,于是我又住在了外婆家。然而這個時候的外婆家和我小時候的外婆家已經有些不一樣了。
由于長期的勞累,外婆生病了,而且病的比較嚴重,住了一次院后醫生說外婆需要靜養,再不能做重活了。于是家人讓外婆住在外公單位的后院里,那里環境安靜,有助于養病。這樣就是我和小姨住在家里,每餐飯做好之后外公吃完然后把飯菜帶過去給外婆吃。每到周末的時候我可以去給外婆送飯,這也是我最盼望的時刻,提著飯菜穿過幾個小巷子就到了,然而我總是一路小跑,為的是早一秒見到外婆。吃完飯陪外婆在院子里走走,看看花草,坐在外婆身邊寫寫作業,反正不管做什么心里都是踏實的。有一次小姨加班,家里沒人做飯,外婆知道了心里著急,自己出去買了豆腐,在小爐子上熱了撒上芝麻鹽澆上酸菜水叫我過去吃,雖然外公的單位離學校遠點,吃完還要趕回去上晚自習,我還是加速跑去了,那碗豆腐,我咬了一口眼淚就掉下來了……我不知道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太是怎樣把豆腐買回來的,我希望外婆的病好起來,像以前一樣在我受委屈的時候拿起掃把準備給我出氣。
我和外婆度過的最后一個快樂時光是我上初一剛放寒假的一個晚上。
因為放假了,期末考試又打了勝仗,我的心情特別輕松。下午給外婆送完飯后我們祖孫兩圍著暖烘烘的爐子拉家常,外婆把她舍不得吃的橘子餅干放到爐子上烤著給我吃,我覺得特別好吃,尤其是稍微烤的有點焦的時候。現在想來那真是我現在再也沒有的幸福了。晚上我和小姨回家睡覺,第二天一大早小姨就被舅舅叫走了,沒錯,外婆的病又復發了,而且是半夜發生的,也就是說我和外婆告別后沒幾個小時她就發病了。舅舅怕我們擔心,送外婆到醫院后第二天早上才來叫了小姨。沒一會媽媽也來了,二姨二姨父也來了,他們都去醫院了,把弟弟妹妹們全部放家里由我來照看。我心里有不好的預感,又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決定帶著弟弟妹妹們去醫院看外婆,就這樣12歲的我帶著三個小孩出發了,可是剛走到街上就被回來取東西的媽媽攔住了。
中午外公舅舅小姨都回來了,大家簡單吃了點飯,我問舅舅外婆怎么樣了,他努力擠出笑容說沒事了,馬上可以出院了,聽到這消息我的壓抑的心情總算緩解了些,可是我又發現小姨在外面晾從醫院拿回來的褥子,外婆已經不能控制小便了,我又感到舅舅是在騙我。吃完飯大人們都走了,又留下我們幾個孩子,弟弟妹妹們還小,時不時的還在一起玩耍,只有我的內心被悲傷和恐懼籠罩著。
最壞的消息還是來了,我從窗戶玻璃上看到兩個穿孝服的人回來了。沒錯,那是二姨和二姨父!我的世界就在那一瞬間崩塌了……從此,我便是再也沒有外婆疼的孩子了,再也沒有人拿著印花洋瓷碟子拉著我買豆腐回來撒上芝麻鹽澆上酸菜水給我吃了,就算我把一整塊豆腐偷吃完也再沒有那個親切的聲音說我是饞貓了,那晚烤的橘子餅干竟然是外婆留給我最后的念想。
2018年的春節回縣城過年,與媽媽在城里置辦年貨,喧囂中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叫賣聲:“賣豆腐嘍~”果然還是那個大叔,他似乎沒什么大的變化,臉龐依舊黝黑,聲音依舊鏗鏘有力,背似乎稍微有點佝僂,三輪車里依舊是熱氣騰騰的豆腐。我說媽媽這人還是老樣子,大概是吃豆腐吃的吧,媽媽說大概是吧。然而,然而我的外婆,她不在了……
? ?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