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深夜食堂，我倒首先想起我的高三。
高三有段時間總喜歡趁下夜自習后出去吃點什么，不想同任何人講。其實知道和同行一起回家的朋友講一聲，她也不會說什么，就是不太想開口。分別之后在黑暗轉角等一會兒，轉身再往另一個有燈火的方向。
這一點小小隱秘似乎成為乏悶讀書一天后放肆的出口，因為住在學校附近的親戚家，下夜自習回去他們都已經睡了，所以稍微遲一點也沒關系，就這一點點偷來的時間讓我有機會去吃份麻辣燙，這大概就是成全吧。
晚自習上到九點下課，高三之后很多人都會再自覺的加自習一個小時，然后收拾書包離開學校。此時小城市還開著的店已經不多，食客也經常就一兩個人。家鄉的麻辣燙不是整齊碼好放在冰柜里，等客人選好按著價格不同或者稱重算錢。沒這么洋氣，始終留傳著最原始的習慣口味，兩口大鍋，一個辣湯一個清湯，所有食材全部串好一串串的煮在鍋里，堆積的滿滿當當排上一圈，板凳直接圍著桌子擺，越是坐的人多的店越是吸引客人。
要吃什么直接叫老板，吃的就是這份直接爽快，老板娘會用她那雙大筷子精準無誤的將食物從簽上趕到你碗里，不濺一點油花，還得速度極快滿足不同方向的呼喚。我必點老三樣，苕粉豬血半圓加辣湯，那粉是筋道爽滑的沾著湯汁，熱乎乎的菜吃進胃里帶來難以言喻的填充感。其實這家做的并不算好吃，就我一個人在沉默不語的吃，白色的日光燈都很刺眼。只是不想胃里那么空，總要有些東西來填滿虛耗的時間。晚上的老板也無精打采的很，偶爾瞥一眼路過的行人，再瞥一眼時鐘，看來是等待到點打烊回家睡個好覺。
有的時候也會穿過一條小路走到蘭州拉面那，很多次都不是太餓，但一碗在你面前師傅剛剛親手拉制出鍋的拉面，空氣里仿佛搟面時飄落的粉末都還沒落桌，聞到這特有的香味就會非常滿足。很愛拉面的一段時間我曾和我朋友說，以后有愛的人了，要和他一起來吃拉面。我朋友：“一起來看對方牙花上的香菜么？”哈哈哈，如果這樣了也還喜滋滋的一起吃面，不妨就試試一輩子吧。
帶著吃下一碗拉面的飽腹感重新走小路回去，路上幾乎沒什么人了燈光也很暗，但不害怕，食物帶來的慰藉滿足像暖流沖刷過周身血脈，支撐起少年孤勇的胸膛，等會寫作業再認真一點吧，明天還要上學想到也可以多一點微笑啦。
高考是個很神奇的事物，人為將高三這一年變得記憶深刻，沒有人再惹是生非，一瞬大家都收斂了個性，每個人都為未來變得異常忙碌。在這個神奇的吸盤下，很多前兩年陌生的同學突然就熟稔起來，生出了一股并肩作戰的同窗情誼。
一起回家的女生是很活潑的性子，剛開始因為在教室坐的近，主動跟我丟紙條，說讓我督促她學習，我抬頭看向她，對方兩個小酒窩笑的正可愛。后來知道我們順路，又主動說我們一起回家吧。我不太喜歡自來熟，但她不一樣，愛笑大方，小聰明還有靈氣，語文作文永遠腦洞大開如同小小說，聽她講話仿佛能窺見另一個世界。后來聊著聊著發現我們還有很多共同喜歡的劇和小說，世事奇妙，真的就順路成了好友。
我們常常趁晚上上自習前的一段時間，走到樓上的空曠走廊站會，有時她會唱歌，或者聲音很輕的講話，有時兩人只是沉默放空。越是臨近高考，沉默的時間越長。初夏的天還是很藍的，呼呼的風聲穿過耳邊吹動衣角，好像能聽到時間一分一秒滴答倒數的清響。
考前的一段時間大家開始寫同學錄，另一個朋友寫給我的直接落淚，受滿篇的真摯感情大為觸動，她有一段寫“我始終認為將來到不同的大學會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接觸不同的環境，你可能還不懂……”，我當時確實沒看懂或者沒想過，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快點高考快些結束吧，漫長的拉鋸與即將來臨的深淵化為復雜交織的無邊焦慮，壓的我喘不上氣。
真的到這一天來臨，我突然就輕松了，仿佛卸下千斤的重擔，無論如何這兩天過了就是結束，甚至還有心情想中午要吃哪個菜。一起走向不同考場下樓梯的朋友問我，你不緊張啊。我說還好，她表示，你一向都淡定，果然。面上維持著人前不輸的笑容，是不是淡定只有我自己知道。過早放輕松的結果也很好預料，但這并不代表我沒認真考，我依然奮筆疾書到最后一刻。之后沒有考慮復讀毅然走了，那黑暗壓抑無處可逃的一年我一點也不想再來。
我沒想到的是，那個似乎志不在學習、活潑愛鬧的朋友選擇了復讀。那一年里我們沒有聯系，不敢想象不敢觸碰。之后她的升學宴我有去，這姑娘還是一笑就露兩個小酒窩的熟悉模樣。而今年，她剛剛考研成功。
我也沒想到，宣傳冊上各種美麗的大學校園，小到連自行車都不需要，宿舍是6人間的，也沒有想象中的大學風云際會，然后好似才能體會到同學錄的那句話。當時看哭的我當天中午就給她回了一封，甚至寫了“以后如果哪天晚上半夜兩三點我給你打電話，請你一定要接”這樣酸氣的話，通篇都是少年人的天真執拗，卻懷了推心置腹的滿心赤忱。她那年發揮的很好，本來就很漂亮成了大學里受追捧的女神，畢業后找到份很好的工作，如今經常看她在朋友圈里秀恩愛。那電話當然不曾打過，后來就不再打。
大四找到實習從寢室搬到公司宿舍，最后的時候在校外的街上吃了一碗羊肉粉。拖著箱子扛不住餓進去了，選好最愛的米粉后，等著老板端上來，羊肉的湯底真的很香，空氣里都散著肉香，白湯底每一口都舒爽帶味。自己加了很多辣椒、胡椒粉的調料，有時候遲鈍著還沒能回過味來的心，需要一點味覺的刺激，驅散心頭的寒氣，逼出一點淚來，整個人才能活泛過來。
老板夫妻兩口子問我是不是畢業找工作了，我說是啊要走了。老板閑聊著沒經意，對我說了句一個人在外面啊要照顧好自己，突然就覺得店里微黃的燈光溫柔的不像話，吃進胃里的食物不僅滿足口腹，而是讓心都顫動的熨帖。
這店離校門有些距離了，所以來的學生一直不多。校門口的店轉手也是常有的事，聽說前段時間學校后街在重修，不知道這店還在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有機會回去。但我還欠它一句話，老板，你們家羊肉粉很好吃。
畢業典禮和吃散伙飯的時候我都沒太大感覺，一直到畢業過了幾個月，九月份的時候才好像突然領悟，再沒有開學了。那一瞬的不知所措似乎才真的獲得了無邊的自由，不是第一次離開家鄉來到陌生城市讀書感受到的自由欣喜，是再不用收拾行李準備返校，喜歡的討厭的老師同學再不會相見，父母不會再幫你決定未來的路自己直面社會，人生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的必然走向已經走完，原來這叫做畢業。
我重新發現天地之大，終點面前是大片白茫茫的連天雪色，我哪兒都可以去。看不到邊界的冰川山崖只我孤身一人，渺小成點，隨時淹沒，我又該往哪兒走呢。
之后的公司很愛加班，經常十點才從公司離開。租房的附近都是居民區，菜場商鋪也都隔得很近。小區門口有家牛肉面店，聽說很有些歷史，是家蒼蠅館子，網上盤點當地好吃也會有它的名字。這店做全天的生意，回去的我每每看到周圍的便利店都開始關門，唯獨它家，一陣陣的白蘿卜熬湯的香氣直接能飄散到街對面，大概是為明天的用量做準備。
店里也常常熱鬧還能有許多人，倒真像被這香味勾的不甘入睡，很多穿著棉衣睡衣的男人女人端著碗面，就站在門口垃圾桶邊吃，也不講究大口吞咽，就看碗里冒著熱氣，在冬天也能吃出汗來，想必十分爽快。吃完扔垃圾桶里，點上一支煙，吞吐起來開始放空，表情微微收斂漸漸凝固，與周邊或明或暗的街景融為一色。
而我也沒見過這些人吸完煙后是走是留的情景，從來直接走過店面。只因有天在它家買了碗素面想試試時，排隊后面兩位點的牛肉面，店員阿姨直接先給了他們，從此單方面拉黑。再香也不去了，這份執拗少年入體，無論對錯，始終改不掉。
再后來加班到十一、二點，坐出租車上回去的時候，發朋友圈表示這個點好想去吃宵夜。有起哄回復走走走我們去吃，有直接私聊發食物圖片故意氣人的，也有人只是默默點贊。
我只是笑笑，給他們回復晚安，泡碗杯面，早點睡覺吧，明天還要戰斗。
《聯合征文：講一個食物的故事，寫寫屬于我們自己的深夜食堂》活動鏈接：http://www.lxweimin.com/p/b437542e56f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