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專業選了英國文學,意外地發現對此感興趣的大有其人。有讓我推薦小說的,也有人問我們到底每天都學什么的。為了讓廣大心中有個文學夢的小伙伴們對英國文學有更深入了解,也為了避免課上的東西學完就忘,準備寫個系列叫門外漢的英國文學,介紹一些經典文學作品和評論。
首先回答一個疑問,文學理論沒有小說好看,知道又有什么用?
知乎上有個提問,「月亮本身不發光,發光的是太陽」這樣的知識究竟有什么用處?
而有個回答是,光是知道就很開心。
文學理論也大抵如此,雖然沒有小說好看,但是在宇宙萬物的復雜無序中尋求規律,本身就是一種愉悅。但,憑我這一介草民竟然對文學史上的鴻篇巨制說三道四,泰斗們若黃泉下有知,估計也要氣得吐血。因此,若文章有所疏漏不妥,也請各位看官多多包涵,不吝賜教,不要上升到人身攻擊。
這系列預計選取的作品,不消說,全都是文學史上鼎鼎有名的小說或評論。不然也不會被我讀到……第一篇文章,名為“棕襪子”,有關Auerbach的評論性文章“The Brown Stocking”。為什么開篇要選這篇文章呢?是這篇文章有什么重大的意義嗎?個中緣由很多,總結成一句話,就是,因為我最近有這篇文章的presentation……
《棕襪子》是一篇文學評論,評的是以意識流的著名作家Virginia Woolf(伍爾夫)的代表性作品之一《To the Lighthouse(到燈塔去)》。說到意識流,必想到James Joyce的《Ulysses(尤利西斯)》,據說一本書寫盡了19世紀歐洲萬象,但是代價也非常之大——一套書厚度堪比戰爭與和平,而且據我某位連莎士比亞研究這種可怕的課都敢選的朋友評價,非常晦澀難懂。其他的意識流作品還有Marcel Proust的In Search of Lost Time(追憶似水年華),以及John Dos Passos的The 42nd Parallel(北緯42度)。而前者必定位列”永遠都讀不下去的經典名著”前三甲。也是據我某位朋友所言,紅樓夢都比它好讀(其實紅樓夢如果有時間細細品味,應該還是非常好看的,畢竟里面明線暗線錯綜復雜,筆墨又精煉)。
所以,《到燈塔去》實在是比較適合意識流入門的。篇幅適中,重點是在描寫人類的普適情感,沒有太多歷史背景要補,語言也很優美(實際上,經典名著似乎沒有幾篇是語言不優美的。由此可見,雖然干貨一定要有,文采對于文學作品創作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如果閱讀原著,剛開始可能會不適應意識流那種粘滯冗長的文風——一句話拐了兩行彎都沒有一個標點符號。而且意識流的另一特點是無視語法和文法——這點在《到燈塔去》里面其實體現的不夠明顯,但是對部分人來說還是一個障礙(我不會告訴你這部分人包括我)。
然而,習慣這種語法之后,你就能體會到伍爾夫的魅力。在亞馬遜上面這本書的一個評論說得很好,讀伍爾夫需要一個安靜的房間,一個舒適的角落,一個沒有什么瑣事纏身的午后,和一顆輕盈的心。讓自己的思緒隨著流淌的文字,像卷云一般舒展開來,你會驚訝地發現,語言的延展和思維的步伐竟然是如此契合。就好像一位熟悉的朋友牽著你的手在幽靜的小徑上穿行,步伐不急不緩,既不會快到使你疲累,又不會慢到使你無聊。
這就是意識流的妙處了——它完全符合人思考的規律,片段化而缺乏特定的因果關系,就好像你獨自一個發呆,思緒漫無目的地飄蕩,從墻上一個奇形怪狀的斑點想到鳥,又想到家鄉滾滾的麥浪。而《到燈塔去》會邀你乘上一片羽毛,進入思維最幽邃深玄的角落。
而Auerbach的這篇棕襪子,抽取了《到燈塔去》里面Mrs Ramsay(可以說是這本書的女主角吧)為燈塔守的小兒子織襪子的一段,詳盡探討了意識流作為一個流派的特點。其中,主要講的有以下幾點:
意識流和傳統維多利亞小說的不同之處。說是維多利亞小說,實際上我們現在閱讀的大部分小說都可以歸為同一類,主要特點是,情節為小說的靈魂,角色的行動推動小說發展,雖然也有人物的心理描寫,但是心理描寫是為了情節或是人物塑造服務的,不能有“贅筆”。如果福爾摩斯要破案,作者就只會寫,福爾摩斯想到今天那個客人的帽子上有燒焦的痕跡。如果作者寫,福爾摩斯想到自己的煙斗上有燒焦的痕跡,需要換個新的,那就成為了贅筆,是需要刪去的,除非福爾摩斯在買煙斗的途中發現了什么線索。關于這點,最極端的莫過于契訶夫對戲劇演出的評論:如果故事里出現了一把槍,那它就必須發射!
而意識流則與此完全相反:和外部情節無關的才是小說的精髓。書中發生的事件往往平淡無奇,挑大梁的反而是人物的內心活動。比如《到燈塔去》,實際發生的事僅僅是小兒子希望到燈塔去,最后卻因為天氣沒去成而已。多年之后,愿望實現,可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感受已經和過去完全不同了。可以這么說,意識流小說,是經得起劇透的小說。劇情在意識流小說中,僅僅是包納人物思想的容器罷了。
除了對情節和人物內心的側重不同之外,意識流小說的另一特點,則是它包含的不確定性。通俗來講,傳統小說如果是為了解答“人生有什么意義”這種問題的話,意識流小說的目的,則是讓你更加糊涂……咳,這樣說的話似乎有些太不公正了,讓我們換一種說法。意識流小說的意義,在于教育你“對于現今這個復雜的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公式是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的。”
現代社會太過復雜,各種矛盾犬牙交錯,人們希望找到一個適用于任何情況的萬能公式。我現在學的專業不是我的志趣所向,要不要換專業?我想當一個全職作家,要不要退學?我的男朋友說他悔改了,要不要復合?我希望能盡量陪伴父母,要不要回家鄉發展?同樣的選擇,同樣的走法,根據不同的情況,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性格,有些行得通,有些行不通。如何選擇,是成是敗,全在于你自己。
所以伍爾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嗎?面對眾人的掙扎和困惑,她選擇了沉默嗎?不,她沒有。她隱晦地曲折地給出了她能給出的最好答案。
Loveliness and stillness clasped hands in the bedroom ... rubbing, snuffling, iterating, and reiterating their questions -- ‘Will you fade? Will you perish?’ -- scarcely disturbed the peace, the indifference, the air of pure integrity, as if the question they asked scarcely needed that they should answer:we remain.
(美和靜寂在臥室里拉起手來……觸摸、蹭擦、嗅聞、再三重復他們的問題——“你們會褪色嗎?你們會消亡嗎?”——也未能擾亂這寧靜、冷漠和完美的一體性氣氛,好像這它們提出的問題并不需要他們來回答:我們繼續存在。)
我們繼續存在。這就是伍爾夫的回答。只要生命繼續,山窮水盡之日就不會到來。一切困惑和疑問終將由時間來解答,我們需要的是有足夠的勇氣和耐心去容忍問題和疑惑的存在,繼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