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很久不期待新年了。
小時候過年,從來沒有壓歲錢這種可愛的期待,爺爺奶奶并不疼愛我,也不喜歡我媽媽。于是那時候過年總是充斥著尷尬,過年在我心里等同于被堂姐欺騙欺負(fù)和被奶奶冷眼相待。
奶奶去世之后,過年就只有相好的親人來往了。舅舅哥哥大姨媽小姨媽,很多人熱熱鬧鬧。
我已經(jīng)成年,大學(xué)都快畢業(yè)了,拜日常美劇和綜藝所賜,三觀和家里人不太一樣。他們懷揣著對我的愛和關(guān)切,希望我考個公務(wù)員,找個脾氣好,有車有房的嫁了,但是女權(quán)如我,是不會允許自己放棄所愛的專業(yè),依附于另一個人生活的。
過年現(xiàn)在等于尷尬和被嘮叨逼婚。
新年還有什么期待呢?我依然沒有壓歲錢,搬家到新區(qū),鄰居都很少。小城市霧霾也很嚴(yán)重,空氣很不清新。尤其是今年冬天輾轉(zhuǎn)到首都好幾家醫(yī)院看病,回家后越發(fā)懶散。
我的消極情緒并沒有影響我媽。很多年之前,奶奶的冷眼相待也總是消滅不了她對新年的期待,就算那時候我們住的是單位發(fā)的小房子,連肉都買不起。
我媽陪我去北京看病,十幾號回家,就立刻著手了。打掃房間,吸塵器大拖把掃帚雞毛撣子,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使出十八般武藝把邊邊角角打掃的一塵不染。拿了一個長長的神奇之物,把玻璃里里外外擦干凈。綠蘿的大葉子,一片片擦干凈。油煙機,呼啦啦洗個干凈。最后把吸滿了灰塵的吸塵器還洗了個凈。
馬不停蹄的去超市,人擠人,采購各種年貨。瓜子,買原味的和咸的,原味的大家吃,咸的我吃。原先跟她提過想吃焦糖味兒的瓜子兒,沒買到,向來是忘了。買了一些玉米粒,咖啡味兒的,好像是烘干的,脆脆的可以吃很久,但是吃多了口腔會疼。買了一大堆糖果,高粱飴大蝦酥這種小時候的甜嘴兒是必不可少的,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糖。我問她買這么多干嘛,她理所當(dāng)然地說,不多,一會兒就吃完了。我目瞪口呆。桃酥,麻花,羊角蜜,花生蘸,我都不知道她自己怎么拎回來的。
我爸爸是只管著重東西的,大姨媽給的很多很多白菜,剝一些來喂給兔子。還負(fù)責(zé)拎很多油,給小姨媽的,給大姨媽的,給舅舅的。很多饅頭,預(yù)備著待客用。
兩個人大清早去菜場,采購很多很多新鮮的菜。買了蓮藕,炸藕合子。魚,炸魚。雞,臘腸,香腸,海鮮,全都滿滿當(dāng)當(dāng)放在后陽臺上,碼得整整齊齊。
很多忘記的東西,每每回到家,放下東西清點一下,就要感嘆一聲,哎呀啥啥啥又忘了買了。小到清潔床單的滾筒,大到福字掛飾。于是第二天又要繼續(xù)出門,這樣持續(xù)好幾天才買齊。
我往往目瞪口呆,怎么會有這么這么多東西!我這懶惰的性子,是非常不理解為啥會這么使勁過年的,不光是買這買那,超市里人擠的不行不行的,付錢都得排隊等很久,還有來來往往的各種人,我都叫不上名來。我常常坐在沙發(fā)上玩陰陽師,或者去b站看視頻,輕松得很。爸媽則懷揣著一種莫名的期待,很有動力的準(zhǔn)備過年。
我問我媽,怎么這么忙啊,我媽說,就是這樣啊,每年,每家,都這樣啊。
今天早上喝過湯,吃過早飯,就準(zhǔn)備包餃子。我媽和面。哥哥家送了一些窗花,我弟和我爸到處貼窗花,一個貼,另一個看,高了高了低了低了。我在廚房剝蝦子,剝蝦子這事兒只能我來做,只有我能仔仔細(xì)細(xì)挑蝦線,其他人是沒有我這強迫癥的。泡好香菇,粉絲,木耳,切成丁。白菜切丁。蝦子切成大丁。放香油,鹽,青蒜苗,拌好,素餡兒就成了。
肉的就簡單了,早就喂好的肉餡兒,直接用。
我搟皮兒,我媽包,倒是快得很。
第一鍋煮好了的時候,我媽盛了一碗,端到窗戶那里,打開窗戶把餃子遞出去,然后跟天上的神仙說,過年啦,天爺爺吃餃子吧,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身體健康啊。
我在旁邊開著自動過陰陽師的御魂副本,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這才是我媽的期待。她懷揣著什么樣的期待,什么樣的動力,什么樣的熱情。生活不曾打敗她,柴米油鹽不會,人情世故不會,時間匆匆不會。
她年輕的時候是如何熱情的準(zhǔn)備新年,這么多年了,她還是如此。
那時候她買不起蝦子,就買很多蝦米。買不起肉,就炸饅頭丁。她一如既往。
我聽過一首歌,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囿于晝夜廚房與愛。
我媽永遠(yuǎn)年輕。她是一個酷酷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