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如果發(fā)在知乎,應該叫“在小城市做個文藝少年是什么感受?”
我第一本讀的文學名著是《紅與黑》。那時候大概是上小學二年紀,學校有個很有氣質的年輕老師。有次我們考試,她來給我們監(jiān)堂,隨手帶了本書來看。那本書就是《紅與黑》。小孩子對喜歡的人,都有種想要模仿的沖動吧。我央求著爸媽買《紅與黑》,走了幾家書店,才在二村的書店找到。那家書店在二樓的一個拐角處,進門是柜臺,書都擺在柜臺后,沒法自己翻閱,只能像買煙一樣讓店主拿給你。
書店沒有單本的《紅與黑》,但在一套世界名著選集里。爸媽給我買了那套世界名著,我開心的要命,一路捧著裝著十幾本書的紙殼子回家。那是我的第一套寫滿字,沒有圖的書。拿著它,仿佛自己就是那個有氣質的女老師。可回家翻了幾頁《紅與黑》,除了要時不時的翻字典查生字外,根本沒法理解里面大段的心理描寫。這套世界名著就被我束之高閣了。
除了二村的那家書店外,我住的乘風莊還有兩家書店。一家在乘風商場的二樓,另一家新華書店開在少兒中心的旁邊。兩家書店都不大,大概二三十平米的樣子,擺五六個書臺子,周圍圍著一圈書架。賣的書一半都是中小學教輔,我媽媽也給我買過一套分年級的習題集,結果畢業(yè)我還沒做完,常常覺得辜負了媽媽的心意。還有一年非常流行《中國少年兒童百科全書》,好像是新聞聯(lián)播里報了。幾乎每個有小孩子家的人都藏了一套。我下手晚了,在新華書店排了兩個月的隊才拿到。當然后來也沒有怎么讀,只能擺在書架子上接灰。
我最愛逛的還是文學故事書。但家里書店這樣的書很少,大概都是譯林翻譯的世界文學名著。我十歲生日那年,在乘風商場二樓的書店里買了兩本世界兒童文學名著,一本《秘密花園》,一本《海蒂》。爸爸在封皮上題了行“祝女兒十周歲生日快樂”,爸爸的鋼筆字很剛勁有力。這兩本書我很喜歡,讀著讀著就到了夜里,媽媽催我來上床睡覺,我只得一再央求讓我把這頁讀完。后來我又陸續(xù)買了幾本這套世界文學名著里的書,《大草原上的小房子》,《紅頭發(fā)安妮》,還有《罐頭里的孩子》,《湯姆·索亞歷險記》。每一本都讀了幾遍。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第一次讀了《傲慢與偏見》,是譯林出版社的版本。我記得是一天中午翻開的,結果拿著就放不下,午覺也沒來得及睡,就不得不去上學了。在教學樓門前排隊的時候,我興奮的跟好朋友說,有本好書,寫的可有趣了。但那時候人小,滿腦子對浪漫愛情的憧憬,看的更多的是達西和伊麗莎白的愛情故事,不懂得欣賞里面的小人物描寫。
《傲慢與偏見》后,我有意無意想找一個相同的故事。家里的新華書店買不到簡·奧斯丁的其他作品,只好轉而看譯林的其他世界名著。譯林的這套書,都是以世界名畫做封面的。我大都時候是因為畫好看,買了那本書。其中有一本我的印象很清楚,是霍桑的《紅字》。封面是幅印象畫的姑娘,朦朦朧朧的很好看。結果故事確是那么凄慘,感覺上了封面的當。
初中的時候,建了一個新的乘風商場,二樓的角落里新開了一家書店。很是有一些不是教輔或者新華書店范的書。我很愛逛,有時候沒上新書,也舍不得馬上走。還是要把書架都搜索一遍,生怕以前漏下什么好書。我是在這里第一次知道《哈里·波特》的。那時候已經出了三本,我看那封皮有趣,但又怕是兒童故事太幼稚。老板娘看我在猶豫,跟我說“這書現(xiàn)在可火了”。沒想到真的好看,除了吃飯睡覺一直都在看。那時候我在學校住宿,只渴望周末回家看個昏天黑地。那時候的好朋友也是個哈利波特迷,出第五本的時候,她先看完,我看的慢,她不得不等我看完再一起討論。
這家書店,我還買過幾本寫花季雨季的散文。有一本印象很深,叫《紫風鈴》。書頁香香的,很配那滿紙的少女情懷。現(xiàn)在想來,那些文字多有點矯揉造作,但卻滋潤了我少年時候對青春的向往。那時候還買了《三毛全集》,不敢一口氣向媽媽提,只好三天五天跑趟書店,拎一個單本回來。《撒哈拉的故事》,《萬水千山走遍》,三毛的故事那么傳奇,向往她那樣出去滿世界冒險。可是小書店這樣的書不多,我一本本讀的都很珍惜。后來有次在初中的閱覽室里,發(fā)現(xiàn)本旅游雜志,《旅行家》。那期是講高迪的建筑的,我被眼前那變幻莫測的房子驚呆了,原來世界是這樣的。我跟爸爸說想買這套雜志,但是家里的書店不賣。后來爸爸就在單位給我定了一年的《旅行家》,大概一百多塊錢,是比不小的開支。每個月都收到沉甸甸的一本彩頁,承載著爸爸對我溺愛的重量。
我們中學門口有一排小飯館和小商店,盡頭是一家書店。書店離學校近,書也根據(jù)學生的口味做了調整,更年輕有活力。那時候還看不到鋪開一片粉紅的網絡小說,大多是一些雜志和畫報。初三那年,中國闖入了世界杯,整個學校都瘋狂了。我們央求著學校讓我們放網絡直播,結果卻沒盼到一枚中國隊的進球。失望歸失望,大家都馬上把精力轉換到喜歡的球員身上。我以前和之后都從不看球,那一年卻瘋狂的迷上了貝克漢姆和歐文。常常體活課的時候翻墻出去,到小書店去翻有他們的雜志。
還有段時間郭敬明很火,大家都瘋狂的傳看《幻城》。后來《夢里花落知多少》出來的時候,因為太火了,同學都有意無意的模仿里面人說話,只差動不動就扇對方一個大嘴巴。有一年運動會前,我買了陳魯豫的《心相約》。開會的時候,就坐在運動場的太陽下,把書翻完了。當時很喜歡這本書,有點機智的小幽默,時而讓人會心一笑。后來郭敬明的書和魯豫有約一夜之間成了貶義詞,我也有點不愿承認自己曾經很喜歡他們的書。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懷念當時初中讀他們書時的單純心境。
我媽媽是愛逛書店的人,她喜歡買最新式的毛衣編織樣式。爸爸給她在臥室的門后打了個手工書架,最后書沉的連木條都壓彎了。她有時候帶我去沙爾圖的圖書批發(fā)市場,據(jù)說很多我們家附近的小書店就是去那進貨。批發(fā)市場在一棟三層的大樓里。上上下下擠滿了不下五十家小書店,每家書店又填滿了滿坑滿谷的書。各家書店多少有些側重點,有的專攻養(yǎng)生,有的偏好中學生言情。逛的久了,我和媽媽都知道在哪家店里能淘到寶,進去了就分頭逛,最后約在大門口見面。媽媽是我淘書的好隊友。我們還一起去過哈爾冰的書城淘書,她淘編織書,我淘小說,最后她一起結賬走人。
到上海讀大學后,學校附近有幾家折扣書店,專賣各種社科和文藝的書。價格便宜,全場三折,或者直接論斤賣。我像是闖入了新世界的大門,三天兩頭去捧幾本書回來。好朋友也愛讀書,有時候和她一起逛書店,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之前不關注的領域。她宿舍就在我樓下,我去找她的時候,也是在她的書架上瞄兩眼,看看有沒有可以借回去翻的書。那時候我因為沒去北京上學的事,很惱火,大約有三年都像是一點就著的火藥桶。書店和友情,是那灰暗歲月中珍貴的光。
現(xiàn)在在異鄉(xiāng),不會再逛書店了。書店里的書也都看不懂,成了文盲。有次突然找到一家臺灣的博客來書店,可以郵寄到海外。我興奮的選了一晚上,湊夠了最劃算的郵費。拿到箱子的時候,真的像收到遠方寄來的鄉(xiāng)愁。那一箱子書是我買的最后的紙質書,現(xiàn)在基本上都是在豆瓣閱讀上看書。安靜的夜晚,這些方塊字,無論是印在紙上還是手機屏幕上,都好像帶著魔力,領著我穿越回那個賣《紅與黑》的二樓拐角書店。對了,我后來還是看完了《紅與黑》,卻找不到那個有氣質的小學老師,和她聊聊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