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春節記實---岳父的葬禮
????這個春節是過的最堵心的一個了。
岳父在臘月二十七,因病離開了人世。在得知消息后,我和愛人、妻弟,帶著兒子四人匆忙開車從長沙趕回桑植。驅車六個多小時,晚上九點多鐘,趕到岳父的老家湘西北一個小村落。----桑植縣洪家關鄉張家臺龍頭村。
?爬上一段不長但相對陡峭且濕滑的土泥路,映入眼中的是一棟三間木屋。木屋前的臺階與下面的平臺有大概四十厘米的跨度,小一點的孩童,爬上去還是有點難度。靈堂便設置在木屋的正中央,居中是停放著黝黑的棺木,棺木前擺放著岳父生前自己放大的在天安門前的照片。入夜的鄉村還是有點涼意,昏黃的電燈映照下,親戚朋友們圍著兩個火盆正在述說著與逝者的交集??缟细吲_,走近棺槨,愛人和妻弟放聲大哭。有親朋幫助挪開了棺蓋,岳父靜靜的躺在里面,如睡著了一個模樣。愛人的嬸娘拉開啜泣的愛人,提醒她眼淚不要滴在逝者身上,也許是是怕驚擾了逝者魂魄的遠游。
?入夜了,人們都漸漸散場,回去休息,養足精神準備明天的事宜。我和愛人、妻弟和他愛人按慣例要守靈。我們四人,還有愛人的一個堂弟五人圍坐在炭火盆前,一邊說著話,一邊不時的添加著木炭,維持著火盆的熱度,驅趕身上的寒意,而心中的悲寒卻是無法祛除的了。
?岳父的一生可以說是帶有點傳奇色彩的了。幼小喪父,母親拖著四個未成年的孩子改嫁到與原來一山之隔的張家臺,而繼父家也有三個孩子。一位哲人曾經說過,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貧困的家庭,境況各不相同。岳父家當時的困難可想而知。愛人給我描繪最多的就是岳父水性很好,可以在漲大水的時候(因為沒錢付渡船的費用),橫渡澧水,且衣服舉在手上,過了對岸,衣服不濕?,F在大多人已經不需要這種磨練,這種技能也不會被人稱道了。岳父很年輕的時候就因不滿家里的一門指定親事(同門堂兄因故去世,被指定嫂子改嫁與他,據說嫂子已有孕在身),借口出去攬工,逃離家門。攬工的地點并不是很遠(現在修路,距離拉直,原來需要走水路,坐船,陸路就要繞好遠,大約半天時間),就是在縣城。起先就是在電影院幫人看單車,后來看大門,收門票,后勤等等等等,04年的時候岳父當上了改制后的電影公司總經理,實現了鄉村窮小子的逆襲。其經歷可以和當下上演的《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平,有著極高的可比性。在當經理期間,電影院所處的場所進行了改造。電影院所在的場地是在縣城正中心位置,可以說那個階段是達到了他人生的輝煌。岳母比岳父小10多歲,是在電影院攬工時自己尋覓的愛情,據說還碰到了競爭者,岳父憑借智慧及機智勝出。幾十年風風雨雨,老兩口歷經坎坷:一起做過早點攤,開過粉店,開過南雜小賣部。至今我還記得和愛人談戀愛時,在老的電影院門口角落里的那個小店,賣些檳郎、香煙之類的物品。從07年年底岳父被發現患有結腸癌,期間經過一次手術,第二次手術時,醫生打開腹腔后,放棄繼續手術,告知家人:準備后事吧。學醫的愛人勸過家人,一直瞞著父親,告訴他說是腸梗阻,回家慢慢調理,沒想到他憑借著頑強的毅力,挺過了7個年頭。我身邊的幾個的朋友都說這已經是醫學奇跡了,在他傳奇的一生當中,又在結束時增添了一筆。
?岳父的侄兒在不停得描述著他和伯父的交集,述說著伯父對他的好,述說著伯父對他的種種信任,述說著伯父臨終時的種種狀態,述說著思念.......炭盆里的火一直在散發著熱氣,偶爾隨著人的走動,有炭灰飄起。凌晨下起了小雨,氣溫越發顯得低了起來。怕太疲倦睡著,我們每個人都在聊著,話題不斷更迭,歸納人生,概嘆世事。人短暫的一生,留于世上的記憶,最深刻的就是離開時,給親人的痛苦了。
?天漸漸亮了起來,陸陸續續有親朋過來祭奠,愛人和妻弟跪拜回禮。吃過早飯后,請來做道場的法師班來了。鑼、鼓等響器發出的聲音,親朋祭奠燃放的煙花、鞭炮聲又開始回響在小山村的上空。
?因為是臨近春節了,習俗要求必須在除夕之前入殮,否則就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所以圍繞著這一目的,各項工作都在忙碌地開展起來。村里的一個老工匠帶了一把砍刀,砍了四棵竹子,很熟練的分解了起來。他把一棵竹子劈成四瓣,把每條的外皮小心的剝了下來,用他自己獨特的方法進行纏繞,形成了一個用于抬棺木的竹繩套。捆扎紙錢,書寫封面文字的先生們來了,一共五位,他們分工合作,各自鋪開自己的一攤,準備好自用的筆墨,勾畫起來。
?山下公路邊,一幫人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兩位家人支起一套桌椅,開始記錄親朋的人情。這在農村已經是約定俗成的事,與其他無關,只與你的人緣有關。后勤的師傅們早已在搭起的土灶臺前穿梭,切菜、生火、燒水、煮飯。一切的悲傷都要被美味沖淡,這對他們已司空見慣的專業班子來說,已不是難事。
?岳父的侄兒忠哥是喪事承辦的總調度,他坡上坡下的奔波。恰好這幾日嘴角上火,加上操勞,人愈發顯得憔悴。菜不夠了。碗筷不夠了。紙錢不夠了。誰誰誰來了。誰開車去買。他有條不紊的指揮著。難為他了。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在這里再次謝謝他。
?來靈前祭奠的親朋越來越多。插空我和妻弟、法師去了趟墓地。這里實行的還是土葬。翻過一座小土山,在自家的山地里,有著一片墓園,這個村的人去世后又在另外一個世界聚集在了一起。法師用手中的羅盤,結合逝者的生辰、逝日等因素,與此處的地理位置、“左鄰右舍”的關系等劃定一個中軸線,用準備好的麻繩標記重合。又有族中其他親友拿著紙錢在附近十幾座墳塋一一祭拜,宣告打擾。幾番度量,方位敲定。凝視那一方黃土,概嘆:人一生,無論多么輝煌或無名,躺下后,占地也只此狹小一方,又有何可計較與爭辯的呢?
?親朋送來的花圈堆滿了左側的走廊,來吊唁的人已布滿了整個場院,三三兩兩在述說著,女性親屬陪著岳母,慢慢地聊著,舒緩她的心情。法師班們還在無休止的進行著向各路神魔報告事項的流程,低緩的聲音配合著鑼、鼓、鍤等響器回蕩在彌漫著憂傷空氣的場院,加上燃放的煙花和炮竹散發的氣息,氣氛低沉、壓抑。
?眾晚輩開始披麻戴孝,我也在一位親戚的幫助下系上能垂到腰間的白布,并用麻繩系住。我的事情主要是配合法師們幾乎不停息的在他們布置的道場禱告,一會兒地藏王,一會兒天君。利用空隙再給來吊唁的親朋、法師、先生等賓客發煙,并說聲謝謝。就這樣,忘記了時間。天很快又黑了下來。
?晚上的儀式,除了道場祭拜,還有一個就是“散花”(音)。這個習俗和北方有著明顯的不同,要求親朋們,尤其是嫡親要在法師們唱贊歌的時候,輪流往一個盤子(各種器皿不同,有的用盆,有的用籃子)里丟錢,一塊、五塊、十塊、百元皆可,但總數不能太少。一般法師們都會事先了解逝者親朋們的家庭情況,尤其子女們的工作單位,所以低于他們的心理值,他們就會唱個不停,不讓你輕易離開。我和愛人等讓與法師較為親近的家人去和他們談,商定了金額,所以心理有底。聽說有的家庭,因為這也要付出一大筆,所以事先很多人都換了零錢,分批分次。附近的街坊鄰居都來了,因為這是一個“盛會”。在這里可以看到逝者的每個親人,順便了解他們的性情,還可以聽到法師們押韻且帶著樂音的獨特腔調的贊美詞。對每個人,雖調門一樣,但詞語必須不能重復,且包含有夸張的希望祝福。對于在這個眾多人游離于家鄉之外的年代,很久沒有聚集在一起的人們,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節目”。我排在愛人之后,帶著疲倦,站在人群當中,聽法師對我的祝福。因為方言,加上唱的曲調,輾轉蜿蜒的,我幾乎沒有聽懂,只知道,法師停下來后,我就把手中的錢往盤子里丟。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換了其他人。鄉村里還是有搞笑的高手,有個親戚滑稽和夸張的動作,還是把現場的氣氛搞得熱鬧非凡。坐在旁邊,看著這一景象,我想:這也是岳父逝去,眾人送給他的另一種祭奠吧,這暫時沖淡了幾多悲傷。記得前些日子,政研室的一些人下鄉調研回來還說:現在農村工資漲幅最大的就是做白事的道士們??磥恚麄儝赀@些錢還是需要一些本事的。一般人還真做不來,這樣的氛圍下,出眾的口才與超強的勞動強度,可見一斑。
“散花’結束后,稍作休息,法師班的鑼鼓響了起了,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祭拜......大概四點半鐘,親朋們陸陸續續趕來。棺木要挪出正屋,放到庭院了。五點鐘左右,法師看了時辰后,下令準備封棺。封棺前,親人還要見最后一面。棺蓋移開了,頓時,哭聲、鞭炮聲,響成一團。我也忍不住,淚水涌了下來。我把愛人強行拖走,工匠們蓋上棺蓋,叮叮咣咣的釘上了。
?法師把一只公雞放在棺木上頭,左手端著一碗水,嘴里念念有詞,而后指尖掐了一下雞冠,把雞血滴入碗中。公雞放回棺木上,法師對著公雞做著我看不懂的動作,而那只公雞真的老老實實的站在棺木上一動不動。
?在一眾壯漢們的合力下,棺木很輕松的就移到庭院。忠哥招呼大家下去吃飯,六點鐘“上山”。天還不太亮,大家已準備好,一番分工之后,有著大概三四十人的青壯勞力(恰值春節,很多外出務工人員回家探親),開始往山上進發。上山的路崎嶇不平,別說抬著棺木,空手上去,像我這樣很少走山路的人,都要留心、留神,小心翼翼。我和愛人、妻弟兩口,四人分別抱著遺像、靈牌,跪在前進的路上。鞭炮、禮炮、鑼鼓、西洋樂、吶喊聲、哭聲、腳步的嘈雜聲,交織在一起,充斥著整個山谷。
因下過雨,路面更加濕滑,雖然只有幾百米的山路,卻走的驚心動魄:快到墓地,有處斷崖,落差大概2到3米的樣子,抬著沉重的棺木,前面的人極難下去。這里,體現人們智慧的時候到了:前面幾個人,合力拉緊綁在棺木上的比拇指般粗的尼龍繩,站在崖壁下,與后面拽著繩索的人一起發力,一步一步挪動。還有一幫人在邊上托舉著,等到棺木懸空、平衡,慢慢下降,抬得人上前繼續前進。我認為這是一個壯舉。
?等棺木到了墓地,放下,大家頓時松了口氣。我忙著發煙,現場氣氛熱烈起來。因為艱難的行動過后,事情基本落定,加之出了汗,人們的心情都比較舒暢,畢竟講究的還是入土為安嘛。稍作休息,忠哥又招呼大家把山下的水泥磚扛上來,三四十人排著長長的隊伍,魚貫而去。不一會兒,漢子們沿著彎曲泥濘的山路,每人肩上扛著不輕的水泥磚,走上來。我和妻弟給每人拿上一包煙,連聲道謝。來回兩趟,磚就搬完了。休息了一會兒,入殮開始,法師在挖好的長方形的墓坑來回用羅盤度量著。讓在坑底鋪上稻草、紙錢,點燃,火熄后掃出。問春華姐,說這寓意著“金碧輝煌”,和現在的新房裝修差不多。一番儀式后,棺木緩緩抬進墓道。一眾親人,依次跪拜在墓道前面。我們后輩每人用戴孝用的白布鋪在膝蓋前,法師念念有詞,在每人面前撒把米。親戚說,回去后把米用布包起來,放在床腳下,可祛除邪惡。接著讓我們抱著靈牌、遺像等回去,不準回頭。愛人抱著那只公雞,一路念叨著。我在心里默默的念著:岳父大人,安息吧!
?到了山下屋內,法師囑咐三天后、七天后等等的一些事宜。其他家人和法師、先生們結著這幾天的賬目,我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坐在炭火前睡著了。
?后面幾天,包括春節,天黑前,我們又都上山焚香、燒紙、放鞭,祭拜。那時墓穴已砌起,儼然成了一個墳丘。日子正常的過著,但也發生了幾個無法解釋的現象。我想:世上也許真的有靈魂的存在吧?
清明節回去,雖時隔不久,但墳頭已長了些青草。正所謂:人各一世,草木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