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林航，三月在“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之時就已經沒了好印象。業內傳言林航要捧一個模特輕而易舉且成功率極高，三月卻瞧不上這樣的套路。

模特圈子不如外人想得復雜，這世上卻也沒有完全簡單的事兒，三月心里是抵觸的，抵觸復雜，抵觸危險，抵觸不可預計的讓自己身陷泥潭。

不過常在某些工作場上聽人說起他，聽說那人不僅在模特圈頗有些影響力，還貌似潘安身形偉岸家境盈實，是多少模特日思夜想的YY對象。

三月背過身去就笑開了，撇撇嘴心想哎喲嘿，這些個妹子難不成對這個社會的認知還停留在中學時代，當那是小言作者筆下的校草少年呢，模樣俊俏，成績優異，大長腿桃花眼，隨意拋一個眼神兒就顛倒全校萬千少女心。

林航坐實三月心里的紈绔二世祖形象，三月斷定此人無非就是靠著祖上積德攢下的財產，替那些心甘情愿的人花錢買名氣，然后借機來點桃色關系。

入行已經好幾年。三月從小學習成績不好，卯足了勁兒才考了個二等大學。雖然大學在讀時就開始接平面單，畢業后直接投身模特事業里來，但是畢業后一轉眼，這么幾年過去了，還是一點提升也沒有，照舊接著幾千一單的平面和網拍。常常累死累活好些天拿一點兒工資，扣掉飛來飛去的機票和食宿，也其實沒剩下多少。

但三月總安慰自己，過日子嘛，自己一人吃飽，全家也不餓。父母有自己的工作尚未退休，不指望自己絲毫，而自己好歹在做的，也正是自己喜歡的事情啊。

想來想去也算幸運，也沒有多少人能把自己喜歡的事情變成工作。相比言不由衷身不由己，三月想自己作為一個沒有什么大夢想的姑娘，手里的余錢足夠度日，還有所積攢，不用再朝父母開口，這樣的生活已經讓三月感覺滿足。

三月在圈子里，外形條件不算特別好。但勝在鏡頭感極強，拍攝基本一次過，身材比例好，穿什么都自成氣質，加上配合度高，在合作過的商家攝影師里頗有口碑。曾有攝影師惋惜，可惜沒有專業的團隊，不然三月斷不可能還在平面網拍圈里辛苦爬摸，連接單談價都是自己一人完成，永遠都是獨自來去的。

不是沒追求過機會和轉折，記得剛畢業不久就有包裝團隊曾經找上門來談。可惜談著談著那所謂的總監就把手狀似無意擱在三月大腿上，那時候的三月對這圈子還不如現在通透，著急一跳起身就打翻了一桌子的冷飲。

總監褲兜遭了一大杯冰涼的茶飲，臉色一黑，三月心下了然，收起笑臉冷漠告辭。

好在從沒想過什么功成名就，她心里再清楚不過，這一行，是做不長久的。

三月早早就計劃好，這幾年多攢點錢，等吃不消或是感覺累了，拿著攢的錢回老家開個花店。

在店里還能辟出一角來放一臺咖啡機，幾本書?；ǖ隂]人光顧或是淡季時，老板娘就能穿著素顏的花邊圍裙坐在玻璃窗前看上幾本書。

機會卻來的十分偶然。

三月還在念大學的時候，兼職接了一個攝影學院畢業生的畢業作業拍，是旗袍風格的戶外單。單子價格很低，當時相熟的學姐找到三月問能不能幫個忙時，幾乎是帶著央求的語氣的。三月那陣子正好課業不忙也沒有什么工作，心里又偏愛旗袍，便欣欣然應了，權當賣學姐一個人情，結束后更是一分錢也沒要。

誰想好多年過去，學姐成為雜志業的女強人，當初為請畢業拍模特捉襟見肘的窮畢業生娶了女強人學姐，成為圈內有名的雜志攝影師。

已經好幾年不見的學姐偶然看到行內攝影師拍的三月的片子，想起這么一出，于是轉輾要到了三月的聯系方式，邀請三月去其任職的雜志拍攝新一期的封面。

三月就是在拍攝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林航。

個子很高，清瘦溫潤的樣子，和印象里應該有的花花公子樣大相徑庭。暗罵果然人不可貌相，若不是早知道這廝的風流韻事，沖著對方那雙仿佛儲著光的桃花眼，聲音低低地說三月小姐好氣質，估計魂都得丟一半。

暗嘆哪個少女不懷春吶不懷春。

拍攝過程十分順利，學姐和林航陪伴了拍攝的全過程。拍完后學姐和林航在電腦上看起了片，三月便拿上包踏進一旁洗手間卸了妝扎起馬尾。

踏出洗手間時學姐和林航已經看完了片，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三月，學姐只笑瞇瞇夸說我們師妹卸了妝還像個學生。

林航卻呆呆地看著三月發怔，過了幾秒問：

“三月，我們是不是之前見過。”

“林先生，您這個搭訕手段可不新奇，我這才第一次走進真正層次高點兒的圈子，要說之前跟您這么個大人物見過，哪兒能啊。”

學姐眼含了然，笑罵三月嘴貧。林航歪頭笑了笑，也沒在意。

之后因為不順路，在學姐公司樓下與林航告了別。學姐送三月回雜志社給三月安排的酒店，在車上和三月聊起來。

“林航常在我這里看拍攝挑人，今天這么看來他是挑上你了，估計最近會找你談簽約。”

“可別，學姐，我這人啊，沒想爬多高。”

“也好，你大概也有聽說，他那人啊…。作為學姐我還是希望師妹你別趟進深水里去?！?/p>

在學姐那里的拍攝隔了許久，三月都沒再見過林航。三月心想關于林航的事兒果然是學姐多慮了。

拍攝機會是學姐為了還三月人情特意給的，即使沒有人去點破大家也心照不宣，作為一個一直在模特圈底層毫無名氣條件也不見得好的平面網拍模特，林航肯定是不能看上的。

三月堅定了這個認知，一貫過著自己的日子。

所以隔了幾個月在自家樓下再次見到林航的時候，三月著實驚訝了一把。

“你好，三月，又見面了?！?/p>

“呃…你好，林先生。您在這兒是？”

“我在等你。”林航頓了頓?！昂盟阕屛覐木W拍模特材料里找到你的住址，我代表我的工作室來跟你談簽約的事情?！?/p>

三月當然是拒絕的，撇開三月根本對這行沒有抱著太大的功利心不說，三月覺得林航并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一再以自己條件不好推脫。

林航卻仿佛下定了決心，頻頻為此與三月通電話和見面。

“林先生，我不認為自己有什么條件足以讓您如此執著，莫非您有別的企圖?！比聼o奈打趣。

“是啊，三月小姐七竅玲瓏，難道看不出林航一往情深?！?/p>

“照林先生的意思，現在這局面是傻小子追女神一頭熱？”

“女神既然明白何不從了傻小子？”

“受傻小子這招的，恐怕三月遠不是第一人，三月資質平庸，也著實擔不起女神之稱?！?/p>

“三月，我是真的喜歡你。我在別人跟前只是林航的。”

三月只當那人為了簽約不擇手段，拒絕起合約來更是斬釘截鐵。

林航卻陰魂不散，開始在生活里鋪天蓋地展了開。不再提合約，只說做朋友。

其實三月清楚，這樣的少爺脾都是有脾氣的，大抵是因為被拒絕才覺得挑戰。相識不過幾個月，她三月也不小了，不再相信什么一見鐘情二見傾心三見定終身的綺麗浪漫。

林航卻越發執著起來，自主攬下接送三月拍攝的差事，三月拒絕他便在身邊跟著。三月不知自己怎么招的這個牛皮糖，甩也甩不去，圈子里漸漸開始有了些風聲。

三月不得不承認這個圈子的現實，即使沒有答應林航的簽約，但最近接的單子不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在飛升。

“林航，我真的不認為我們會合適。你這樣已經讓我很為難。我對這圈子不抱有太大幻想，我很明白這里頭的規矩。如果你是為了簽約，那么真的很抱歉，我真的沒有興趣?！?/p>

“三月，不試試如何能斷定。我對你一頭熱，一直就不是為了簽約?！?/p>

“我想不出你還能有別的什么目的?！比骂j敗。

“三月，既然這樣，為什么不能相信我是真心的。我是心甘情愿在你這里扮演一個傻小子的。”

三月企圖勸林航放棄，缺屢屢失敗。其實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太微妙的事，而愛情是這種微妙里的理所應當和順其自然。

三月抵不住對方的攻勢，生病時噓寒問暖和平日里的體貼入微，這些都不是假的。三月也常在夜里輾轉反側，列舉林航可能對自己有的企圖。算來算去，倒真像是傻小子追女孩兒，不帶著任何目的的那種。

家里偶爾打電話問起三月的情況，還是會跟這幾年每一次通電話一樣催著三月戀愛，三月竟然也開始假設，大概和林航戀愛也不是那么糟糕的感覺吧。

林航慢慢帶三月融進他的圈子里去，大家知道三月面皮薄，也不輕易打趣，三月偶爾和他一起去吃飯聚會，不覺局促。

三月漸漸熟悉起林航的圈子來，也知道當初自己對林航的妄下定論是多么不正確。

這個人認真努力，做事做人無可挑剔，性格開朗，又有自己的魄力，朋友對他贊不絕口，同事對他尊敬崇拜。

人在沒有走近另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應該輕易給對方貼上標簽的。因為不了解，所以沒有準確度可言，就相當于沒有資格。

卻沒有人再提愛不愛的，林航做足了男友的工作，卻一直留著對三月的尊重。做的最親密的舉動就是一起過馬路時在三月分神的間隙牽了三月的手。

開春的時候，面對這樣的林航，三月已經很難再拒絕。正因為越發熟悉了解，才會進退兩難，三月掙脫不開，卻還是沒有勇氣肆意妄為愛一次。

三月想林航應該還是有真情的吧，有所動情，只是情不深。

而自己不同，三月深知自己如若一旦紅鸞星動，覆水難收。

想了又想，還是不敢。

三月回想起自己當初拒絕林航簽約時帶著貶低評價自己的那些話，在知道認識真正的林航之后，倒真是一點也不差了。

「的確，我一直以來平庸普通，條件不好，配不上你。」

這天又是周末，三月因為換季沒把握好冷氣溫度，發了一夜燒。林航打電話來說今晚去他家聚會，有平素里常見的那一群朋友。

三月本來因為不舒服要推了。卻在心里悄悄盤算起來，這幾年攢下的錢已經足夠在小城市開一個小店，自己既然愛不起林航，也就不該再互相耽擱。

今晚還是得赴約，雖然沒有什么很深的交集，但林航那群朋友對自己是真心接納，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終究要認真告別。

林航宣稱自己要親自下廚，只派了一個好友來接三月，好友一路上說著林航的趣事，氣氛輕松。三月強撐著感冒的不適，非常配合地說笑。到了林航家也一樣，三月沒讓任何人看出自己的不舒服。

林航舉著鍋鏟從廚房邊走出來邊問三月到了沒，坐在沙發上喝水的三月聽到抬起頭對他笑笑，林航只看了一眼就嗖地一聲沖到三月跟前，拿手探了三月額頭，嘴上責怪她生病了也不說，一邊拉著她要帶她去休息。

三月失笑跟著他往里走，只來得及聽見身后有人調笑，說從沒見過林航對哪個姑娘這么上心，這都化身私人醫生了，望聞問切只需一望便能看出異樣。

林航挾著三月躺下，便匆匆返回廚房。三月是第一次來到林航家，也自然是第一次進林航的臥室。

心里還在糾結著一會兒要怎么平靜地說出告別的話，卻被一個相框吸引了眼球。

林航擺在床頭柜子上的相框，一張看起來像是偷拍的照片。

三月大驚，那分明是，自己高中時的臉。現在罕見的素面朝天，扎著馬尾，朝氣蓬勃的樣子。

記憶突然倒退，高中學校重抓成績，單門科目考年級倒數第一的人都要被留下訓話。照片里的三月那時還不叫三月，從小英文課就拉后腿，那次考試更是考了年紀倒數第一，被英文老師叫住放學時分等在辦公室。

百無聊賴翻著書包里帶著的模特時尚雜志，聽到腳步聲抬頭愣愣地看著來人，英語老師和一個男孩，逆著光看不清男孩的臉。后來知道那是英語老師的侄子。

然后全程低著頭聽教訓，最后聽到英文老師無奈說“回去吧”，如獲大赦頭都來不及抬就飛奔離開辦公室。

“想起來了嗎，那時候你，不叫三月。”

“你猜對了，我對你是別有企圖，因為那年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鬼使神差趁你發呆，拍了張照片。”

“我是打算今天告訴你的，沒想到你先看到了。”

“我一直不確定，后來看到你的資料，看到你老家地址，才敢確定真的是你?！?/p>

“我不知道要用什么辦法打動你，才能走進你心里去?！?/p>

“不如你告訴我好了?！?/p>

愛情本來就難言其妙，我當時怎么會想到，最終我留在這個城市開了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