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夢,
夢里輾轉吉兇。
尋樂不堪苦困,
未識苦與樂同。
?一
“用三般卦的算法,在官氣最旺的卦位,再用駱氏飛星算出更精確的范圍,納旺氣到山向,擺上馬踏飛燕即可催官旺運。”
十多年前,師父這樣教我。
那時我住在一個40平方,朝東北的房子里。收入很低。這是我掙扎著想再折騰些什么的時候。并不愿接受將成為風水師的命運。
我按師父教的方法,算出具體的位置。請來馬踏飛燕,自己按師傳的道法,割破手指滴血開的光。幾天后,從國外來了一對漂亮的小情侶找我。說受母親委托,想來見見我,也希望可以讓我幫忙看看紫微斗數命盤。
作為咨詢命理的報酬,她給了我兩萬元。對那時的我來講,這幾乎是一筆巨款。
她說這是母親讓她帶給我的。還記得那時我很瘦,她回去和母親說,我長得像陳坤。
她母親是我不記得什么時候認識的一個網友,之前也沒很深的交情。聊過一些,大概知道我的情況,從小學易,以及當時生活比較艱難等等。
從那時開始,我陸陸續續開始接命理和風水的工作,經常是窮的快揭不開鍋了,就出去接客。
之后又有嘗試過一些其他的工作,但都非常的不順心。最后終于決定下來放下其他所有的事情,全職做風水師的時候,正好到我父親說的開始轉運的歲數。
二
正如我父親所說,25歲,我就會開始一切都好起來。
從那時起,我的生活越來越順利。相比之下,之前的命運,就像是一個無盡的冰冷深淵。
我小時候非常的叛逆,常常莫名懷著巨大的悲傷,從來沒想過怎么好好的活著。我初三開始就經常逃課,換作別的父母應該會很緊張吧。
但我的父親只是說,沒事的,25歲就開始順利了。
父母非常的疼愛我,還對我很包容。有的時候我逃學,父親會特地從單位請假,陪我去爬山。我記得有一次,我們爬到了很高的山上。在一個懸崖上,找到了一個三室一廳的方方正正的石室,不知道是什么人,用什么力量建造,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曾經在這居住修行。
父親陪我一起躺在石室門口的臺上,臺下就是十幾米的懸崖。
整整一個下午,風很輕。云,很近。
父母親都是愛我的。但我隱隱約約能感覺到,父母親對我的愛中,似乎夾雜著某種恐懼。
他們害怕失去我。
我父親總是說,沒關系的,不上學也沒關系,沒什么要求,你活著就可以了。
我剛生下來時,聽說是不哭的,極力搶救但失敗后,差點被當作死嬰埋了。當時父母都放棄了,幾次和醫生說,算了吧,認命了。醫生是個非常固執的人,每次都說再堅持一下吧,再堅持一下吧,也許還有希望呢。
如果醫生沒那么執著,那么就沒有然后了。
3歲的時候,我們那邊突發了一場流腦。很多小孩子都在那場災難中死去,我是極少數,很可能是唯一幸存下來的孩子。我媽媽每次說到這個事時眼睛都會濕潤,她說當時,我掛著氧氣搶救了三天。終于看見我醒來的時候,一刻不離守在我身邊的媽媽體力耗盡昏了過去。
再長大些,傷筋動骨是家常便飯。被燙脫落過大片皮膚。摔成過腦震蕩。
有次從很高的坡上滾下來,手腕上的肉幾乎被磨光了,可以直接看到白生生的骨頭。腿部有過很嚴重的骨折。各種小毛病更是幾乎沒有斷過。
我想,對父母親來說,愛我一定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他們看著我掙扎,看著我痛苦,甚至經歷過數次幾乎要失去我,卻無能為力。
三
父親第一次說出那句沒關系只要我活著就好的時候,我大概記得,那是一個夕陽斜照的傍晚。
家門口左邊的菜地里種著苦瓜。我和姐姐,父親坐在門外的菜地旁邊,父親椅子旁邊的地上放著茶杯,父親抽著煙,姐姐在努力的在背著一篇很長的古文。
父親忽然來了興趣問我,姐姐書里的課文,你多久能背下來。我姐姐高我一個年級,她書里的課文,我從來沒有讀過。
我說大概一分鐘吧。我父親吃驚的看著我,表情認真起來,說,你試試。
我拿著書看了一遍,其實就十幾秒的樣子。把書遞給父親,一字不差的把古文背下來了。
我父親的表情忽然開始嚴肅起來。他起身去認真去翻看著我的八字。
他沒有覺得這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反而卻以安慰的語氣對我說,沒事的,25歲后就好了。
也許他那時已經看見了我的命運,作為一個不正常的人,活下去是一件很不輕松的事情。
父親總是什么都明白。
由于智力異常,我的學習成績一直是拔尖的。
初二的時候,有個在別處受了處罰的校長,找關系被調到了我們學校。他不久就要退休了,開始瘋狂的貪污。老師甚至拿不到工資,沒辦法安心教學。有的懦弱的老師會把怒氣轉移到學生身上。
不過老師們仍然很喜歡我。對我特別好。
他們看我時,眼睛里含著光,含著某種觸及到內心的感情。不只是對聰明的孩子的那種喜愛,也帶著某種惋惜和悲傷。
善良的人們,其實都多少有著預見未來的力量。
今天我再遇見他們,我仍然可以感受到這種眼神里,只是在深沉和感動中,又多了幾分欣慰。
在他們看來,還活著,去了大城市,買了房。這樣,已經足夠令他們放下對我的擔憂,值得欣慰了。
我從初三開始逃課,夾帶著對校長的不滿。反正老師也不會管。
這個習慣養成后,之后就一直沒有好好上過課。
幾年后我開始就有了嚴重的精神問題,記憶力和身體狀況也急劇下降。也可能和消耗大量腦力,又著急著長個子但營養跟不上有些關系,那時學校的食堂是承包給私人,菜里幾乎是見不著油的。
身體越來越差,這個情況一直持續到大學里出來都沒有好。
那時我經常思索很大的命題。
經常感受到無盡的悲傷與蒼涼,而又無力承受。
孤僻叛逆,對現世的不滿,以及過多的思考虛無的問題。
而身體狀態的崩潰及失去了強大的記憶力又成了更致命的打擊,我進入了一個惡性的循環,墮入了無盡的冰冷深淵。
有一次醫生給我開了一種治療老年癡呆的藥。
最近我才明白,那個藥,現在普遍用于治療抑郁癥。只是那時候抑郁癥的說法,國內還不流行。
和大多精神壓抑的少年一樣,那時候我很容易想到死。
我之所以沒有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大概是因為,我心里還有著一個好奇。
四
我大概就是從所有的情況都變得無法收拾的時候,開始認真學習紫微斗數的。
因為記憶力變得很差,十干四化五十個字,我背了整整一天。
那時沒有電腦,都是用手排盤的。我記不清到底排了多少盤。
父親手上有大量的命例,我照著這些命例排出來,然后和父親校對他們的生平事跡。
在不斷的深入研究命理的時候,我越來越發現現有命理體系的各種嚴重的缺陷。
太多支支吾吾的論斷,和亳無意義的理論陷阱。
我想要找到一個,能讓我清晰的將現實與命盤一一對應起來的方法。
現實中的所有信息,一切信息,全部一一對應。
我猜,一定有這么一個方法,不然古人創造命理意義何在。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個方法是什么。
這份好奇支撐著我的生命。
同時也給我帶來了無數次可以說是絕望的挫折。
這是一種很痛的感覺。
在努力了數年之后,得出的成果,哪怕經歷了幾十次應證,但只要一個命盤的驗證失敗就可以告訴我,這個成果是失敗的,一切都要從頭來過。
如果是正確的東西,就一定會符合所有的命盤。
我嘗試著走過所有的岐途。可以說有的時候,心里真的是很絕望。
每次努力,都幾乎必然會失敗。
該不會算命這東西,本質上是騙人的吧。我不止一次這么想過。
絕望當然很痛,不過,對于一個沒有能力感受快樂的人來說,痛是一種非常真實的感覺,足以產生讓人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力量。
后來終于把紫微斗數的框架全部搞明白了,這是后話了。
在這段時間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父親養成一個偷懶的習慣,只要我在的時候,就把他手上的工作丟給我,你幫這張命盤批一下,或說你看看這張盤,我每次都會很認真的去分析,然后說出我的結論。誠意滿滿的等著父親批改。
但父親每次看都沒看就把我的批斷直接給客人了。
有的時候回來很高興的和我說,昨天問你的那個盤我照著你斷的和人家說了,所有的事情全部說中的,哈哈哈。
現在想想,雖然那時我對自己完全沒有自信,但他應該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極度信任我的水平了吧。
還記得有一次,他拿個盤給我看,問這人今年怎么樣,我隨便瞄了一眼說,今年離婚。他當時拿起電話就打給這個命盤的主人,說你這個盤看啊,今年要離婚的。然后我聽見電話另一頭說,大師啊你真的是太準了,我現在就去離,本來下不了決心。然后對方就掛了電話。
我驚訝的發出了啊的一聲,嘴巴半天合不上,和父親面面相覷。
這個事情我思考了很久,對我影響很大。
在后來正式開始職業做命理師后,我仔細的惦量和思考說的每一句話,會對客人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五
一個多月前,我有幾天連著接過幾個孩子不肯好好讀書,逃學不肯上課的咨詢。
其中有一個女孩好端端的就怎么也不肯去上學,她母親都快要崩潰了。
我去幫她家里看風水的時候,發現她們家東南邊掛了四個直徑十幾公分的銅璧。風水上的意思為克第一個女兒,尤其對神經方面不利。
問了掛了多久了,說掛了十幾年了。
銅璧取下后,孩子終于肯出門去上學了。
這種工作總是會讓我的內心變得很濕潤。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可以幫助每一個陷在困境中的人們。
如果可以,我也多么希望可以伸手,救贖少年時候,那個痛苦不堪的自己。
就像是穿越了時空,在工作的相應的情景里,現在的我伸出手拉住那個孤單的少年,幫助他從那個無盡寒冷的深淵里一點一點的攀爬出來。
或許,也是因為在這十年里,不知不覺,身邊陪伴了那么多溫暖又可愛的人們。他們給著我更大的力量。
這幾天,我被問的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雪天你最近為什么這么勤奮。
我最近確實比較勤奮,若非擔心自己尚不是很健康的身體,我恨不得每天四點就起床。
看書,學習,寫文、練聲音、備課,講課,研究命理、研究風水,以及還要有日常的工作或要出差。
好多事情需要時間。
我為什么這么雞血?
也許是心中那個孤單的少年,終于從地底下爬了出來,久違的站在了堅實的大地之上。
此刻只想要盡情地奔跑。
不論前往哪個方向